可脚下那一筐南梨上却还盖着两层棉被。
“公子要梨是作甚用?”见云清澜脸上露出疑惑,那老伯又补充道,“是自己吃,还是要送人哩?”
“送人用。”
“那俺给你挑些大的!”
老伯一边说,手下就紧跟着忙活起来:“这么冷的天,公子还要外出办事,可是辛苦!”
在此之前从未有人跟云清澜聊过闲话,她愣了愣,片刻后如实答道:“一些故人,想赶在年关前去看望一番。”
看看那些阵亡将士们的家眷,是云清澜回朝前就决定好的事。
“想过个好年,是得赶紧多赚些银子!”那老伯却会错了云清澜的意思。
他操着一口方言,破锣似的嗓音在寒风里被吹得叫人听不太清:“过年哩,俺家中娃娃还赤着脚,俺多卖几个梨,也给俺娃娃换双新鞋!”
老人家上了年纪爱跟人闲话,他一边给云清澜挑挑拣拣地拿梨子,一边絮絮叨叨:“俺一看见你,就想起俺儿子!俺儿子比你大十来岁,给公家办事,他们都羡慕俺,说俺有福气,养的儿子有出息!”
提起儿子,老伯深陷在眼沟的浑浊双眼红了几分:“可有出息有甚用?上个月俺儿子死在外头,俺是连个尸首都没见上!丢下他媳妇娃娃和俺这个老汉,人说没就没了!”
老伯顿了顿,伸手在脸上抹了把继续道:“俺儿子死了,公家那边是连句话都没有。俺去找他们,他们就把俺撵了回来。俺一家人全都指望俺儿子一个,公子你说,这些没良心的公家人,是不是把俺们往绝路上逼?”
老伯的声音凄凉愤怒,云清澜不知该说些什么,沉默良久指着藤筐中的南梨道:“都拿上吧。”
“啥?梨?”
老伯愣了下才反应过来,他摆摆手:“么事,俺跟你说这个,又不是想让你买俺梨!你这公子心眼好,俺老汉也不能欺负你!”
平民百姓大多纯粹简单,他们会对心中的坏人痛声斥骂,也会对眼前的好人送上关怀。
可他们的愤怒渺小无声,在寒风中一吹就散。
老伯把挑好的梨塞给云清澜:“俺老汉再卖一卖,不打紧。”
按着名录所指,云清澜先去了郑连桥的家中。
郑连桥的家在城南一处偏远的闹市后,绕过闹市,沿途屋舍登时变得简陋起来。羊肠小路上凹凸不平,这里是一处石堆,那里又是一块坑地。
云清澜一直走到小路尽头,才看见一处茅屋的影子。
门前正有一妇人蹲在河道旁浣衣。
结冰的河面被凿出个窟窿,女子布满冻疮的手浸泡在河水中,十指手背都被冻得通红。
那妇人低头忙碌,身边的衣服堆出个小山,她埋在衣服里,看着只有小小一团。
“公子,您找谁?”
直到云清澜走进发出动静,那妇人才恍然惊觉似地站起身来。
“我找,郑将军的家眷。”云清澜的目光从那成堆的衣服上收回来。
那妇人一愣:“您是···”
“在下云青风。”
“原来是云将军!”
妇人又是一愣,湿漉漉的手急忙在腰间衣服上擦了擦,脸上露出些惶然和紧张:“云将军找我们可是有什么事?”
“嗯,来看看你们。”
云清澜将手中南梨递给妇人。
“云将军您···”妇人犹豫着接过,双唇翕动嗫嚅两下,“将军您里边坐。”
云清澜跟着妇人一道走进茅屋,腊月里的寒屋陋室,竟是连盆炭火也无。
老旧的屋里光线暗淡,屋门一开,寒风从四面八方呜呜地灌进来。
四面都是掉皮的老墙,墙边放了个上了年岁的笼箱,妇人头埋进笼箱中翻找带出些动静,老墙上就稀拉拉地掉着土灰。
“将军,您吃。”
妇人翻找一番又摸出个碟子,在衣服上擦了又擦,才给云清澜端了过来。
云清澜定睛一看,是碟点心。
点心看着也放了些时日,却被妇人一直小心地包在油纸里。
“云将军,您···”
妇人站在一旁神情拘束,两手交叉来回搓着,是站也不是,坐也不是,一双眼时不时地往云清澜这里瞟两下,看着欲言又止。
“受郑将军所托,前来看看。”
云清澜一句话,那妇人的眼眶登时便红了起来。
“他,他那时候,疼吗?”
良久,妇人才哽咽着问出一句话。
不问郑连桥是怎么死的,也不问他可有给家中带什么话或者东西,只是孤零零地问,他疼吗?
疼吗?
云清澜眨眨眼,从万丈悬崖上掉下去,该是很疼的吧。
她扯了扯嘴角,微微笑道:“不疼。”
“那就好,那就好。”
妇人长舒了一口气。
云清澜本就少言,那妇人此刻更是局促又伤心,气氛一时间沉默下来。
正此时外面突然传来些吵吵嚷嚷的动静。
妇人起身出去一看,骂道:“阿尧,你又在外淘气!”
说话间迎面走进来个约莫十来岁的少年。
阿尧看上去灰头土脸,脚上一双破鞋更是露出脚趾,他一边任由妇人在他身上上下打着土,一边气哼哼道:“三牛儿骂俺,说俺爹是短命鬼,俺气不过,就打了他一顿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