雅厢内,一人手无声攥起,静静端看着。
前两台戏只为暖场,戏子皆跳脱引得看客热闹,便一一退场。
下午的戏一共八台,若是消遣打发时间倒是不错。可惜今日来看戏的人,却又都不是真正来看戏的。
姜惜若自然也不是。进了雅厢,便拿起戏牌看了下戏曲名目,下一台戏是,《别欢颜》。
姜惜若也是娥园常客,却记得未听过此戏。近几日她本不欲出门,但刑部小千金既邀约,颜儿又催着她一起,便权当出来散散心。
若能让刑部小千金留个慈母之相,博得些许好感,也是好的。想起收到的韩向远信笺,姜惜若稍感头疼。
雅厢各人隔着块薄挡板,却心思各异。
不觉新戏已准备上台,戏曲乐先扬了起来。
琴声悠悠,一沉一转,便勾人心弦。洒脱飞扬,却又带着难言的凄戚之感。
别人可能从未知晓过此曲,今乍一闻便不觉惊叹。但却也有人知此曲不对。
姜惜若指尖惊得刺入了掌心,这是小蹄子她娘亲所谱《小别曲》。
在她还怔愣惊慌之时,戏台上一个个角却继而粉墨登场。
合着“没娘的娃,好捏捏;外出的爹,走远远;这个卖完就拐那个”的童谣,金短襦白纱裙的小戏子出场了。
眉目无邪,一派天真。
国公府邸,将军接下剿匪令,兄长随行,后母好声诱骗,牙婆出场……
这一语语一幕幕,刺人心眼。
这戏不能再让它演下去了,姜惜若蓦地起身。
哐啷一声轻响,却是身后的珍珠帘幕被轻撩起来,姜惜若面色青白,失措望去。
台下金短襦白纱裙影射的小姑娘,此刻活生生站在她眼前。
却着素僧袍,眉目一如即往地怜人,语调稚嫩,“夫人缘何站了起来。既来了,何不一同坐下观完这台戏。”
也许他人真假不辨,但她二人怎会不知。
台上戏曲音一变,声声凄泣,却又到了台上幼女被拐入窑子里。
三餐不济,鞭打脚踢。伤痕累累,昔日贵女沦落至此,好不让人动容落泪。
纵只是台上一出戏,台上人却因着那动情哀切的琴声,愈发将戏里的角演得生活了起来。
姜惜若暗恨,却还强压着,“欢儿,为娘却不知你这是何意。”
望着台下那一出戏,还有她娘亲谱的曲子。卫欢是有些心冷,她顾自带着哭腔喊道,“夫人你如此对我,怎能还自称为娘?欢儿没有这般娘亲。”
未等姜惜若开口,她便走近姜惜若身旁,轻声说道,“夫人,五姐姐好似也在这戏园里。你来这么久都没见着她,怎的也不见一丝担忧?”
“嫡女卖了庶女,也不如夫人你这般德行令人发指。夫人你说,若是我将五姐姐也卖去窑子。夫人你还找不找得着她。
小姑娘带着一股莫名冷湿的气息靠近,让她尤为心栗。一个扬手,姜惜若便轻松地将小姑娘推倒在地。
望着卫欢一个扑倒在地,脆脆软软的身子似是也起不来了,只顾着在地上啜泣哽咽。
“夫人你又是为何推我?”小姑娘虽年龄尚幼,但长相随了她娘亲。一身粉雕玉琢的贵气,便是一落泪,就衬得她跟个毒妇似的。
台下的戏不知何时停了,姜惜若也恍若未知。
她满脑都是嫡女庶女的回响。她多年来的庶女噩梦,哪怕在嫁于卫炽之后,也在侧室这名头上得不到终结。每每回娘家,照样被她两个姐姐瞧不上眼。
就连国公府这个六岁的嫡孙小姐。也凭什么骑她头上。
还想卖她女儿,妄想。
姜惜若一手拿起桌上的戏彩盖钟,便往地上的卫欢狠狠砸去。
卫欢面显错愕,卷起小身子便马上往旁扑楞地一个翻滚。
盖钟便落在她刚才的地方,砸得粉碎,发出一声巨脆响。
小姑娘小身子战战兢兢,软绵绵的声音满是委屈,“夫人,做错了事,便该认错。你这般发脾气也是无用的。”
“谁做错了事?”姜惜若愤懑低喊道,“唯一错的便是你,怎么还出现在了这儿。我卖你一次不成,便可以卖第二次。”
说着又抓起了桌上的茶点盘子,便纷纷掷向了卫欢。
卫欢知道嫡庶之分是姜惜若横在心头的刺。
上一世,她便见姜惜若那嫁予兵部枢密的嫡女姐姐,毫不讲情面便当街给她难堪。
此番她还命人悄悄在姜氏茶水里加了提气的佐料。只是,未料得姜氏心气这么大,竟这么经不起激。
这眼下,瓜果茶盘一个猛掷,可出乎她的意料。这苦肉计,也只想做做模样给左右俩雅厢内的二位大人看看,她可爱惜着自己呢。
卫欢又在地上打了几个滚,呯啷哐噹,几下脆响接连不断。
幸得小厮上的果盘不多,不然地上也不够她打滚的空了。姜惜若再往桌上一摸之时,已无任何东西可掷。
“呜……”趁着这空当,卫欢哽咽再控诉道,“夫人你就不怕,爹爹回来罚你么。”
姜惜若只觉此时心里都是气,难以自抑,张口便道,“我已再怀上你爹爹的孩儿。纵你不见,我寻好说辞,料他也不会狠心将我休弃。”
“但若你还在,我和我两个女儿,又怎能被你爹爹放在眼里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