崔幼伯挺着腰杆儿,以手加额。略带愧疚的说道:“如今儿年岁渐长,回想幼时的种种荒唐,只觉得愧对祖宗、愧对二老……儿亦是为人父亲,儿想着。不为别的,就是为了长生、长泰几个,儿也当努力上进。如今不过做了一二该做的事儿。当不得阿翁的夸奖。”
嘴里说着不敢。语气却满是欢欣雀跃,很显然,崔幼伯对于老相公的夸奖还是很高兴、很兴奋的。
老相公瞧了,脸上笑开了菊花,“你呀,刚夸你成熟稳重了,这会儿又顽皮。好了。不说玩笑了,咱们说正紧事儿。”
崔幼伯忙又挺了挺腰杆儿,异常恭敬的说道:“阿翁有何事只管吩咐。”
老相公却端起茶盏,轻啜了两口茶,才缓声道:“也没什么,既然王家的孩子都来附学了,自家的孩子更该去上课。咱们这边的自是不必说,你此去洛阳,也可跟你三叔商量一下,在族中选些聪慧、上进的小郎,将他们带回来,与家中的小子们一起学习。”
崔幼伯连连点头,他原就是这么打算的。
老相公还在说:“另外,郑、卢、王、谢、李、袁等几家皆是崔氏的姻亲,如有想入学的,亦可接纳。”
崔幼伯略有迟疑,不过,他还是没有说出口。
老相公人老成精,哪里看不出崔幼伯的疑虑,他捋着花白的胡须笑道:“放心吧,你只要把那几位隐士请来,定会有人争相前来附学。”
那几位,随便哪个站出来都是闻名天下的贤人雅士,不知有多少人想投入他们的门下呢。
当年若不是他和阿姊救了那几人的性命,又常年资助他们,崔幼伯就是说出花儿来,人家也不会搭理。
这可是一个极大的奖赏,也是老相公特意分出来送给崔幼伯的‘资源’。
崔幼伯闻言,立刻就明白了,欢快的再三谢了老相公,而后便告辞离去。
回到书房,崔幼伯亟不可待的打开信封,看到里面提到的人名,当场就愣住了,天呀,竟然是这几位。
紧接着,他便是狂喜,立刻意识到老相公这封信的分量,宝贝一样折好,然后快步跑去找萧南。
“什么?去洛阳?”
萧南听了这话,先是一愣,后听说是奉了老相公的命令去请先生,她这才放心的点头,随口问道:“郎君准备何时动身?大约去几日?”
崔幼伯急切的说道:“越快越好,最好明日就动身……加上来回的路程,约莫半月就能回来吧。”
萧南没有多问,直接让人给崔幼伯收拾行李,准备出行的车马和侍从。
崔幼伯则交代了些家中的事务,着重提出:“阿槿的心性不好,我已经处理了,娘子不必再为她操心。另外,那几个没有生养的侍妾,娘子也看着安排下吧。她们是想嫁人还是脱籍,只要不过分,娘子都可应许……”
这是崔幼伯第三次提出让萧南处理后院的侍妾了,第一次可能是心血来潮,第二次可能是故意作秀,这第三次可就——
萧南缓缓点头,“我知道了,郎君放心,我会处理妥当的。”
次日,崔幼伯去衙门请了假,中午用过昼食便骑马领着一队人浩浩荡荡的出了城。
他说是半个月,但足足去了二十日,直到八月初九,崔幼伯才赶回京城。
与他一同返京的,除了三位名士,十个六七岁的崔氏族人,还有一个貌似游侠儿的胡人。
一见那胡人,萧南当场就愣住了,脸色变得煞白,“是他?怎么会是他?!”
☆、第197章 宿命(三)
“娘子勿怪,属下只是奉命行事!”
“……怪就怪你太贤惠了!”
原以为早已消失的记忆再次汹涌袭来,萧南的脑海里不断重复着前世自己被一剑穿胸的慢镜头,而那刺客的面孔更是在她的瞳孔里渐渐放大——
萧南只觉得自己的六识从身体里抽离,她明明看到了崔幼伯的嘴一张一合,也明明看到了那人在跟她行礼问安,可她却一个字都听不到。
意识更是出现了短暂的混乱,一会儿觉得自己回到了那个静得诡异的大慈恩寺,一会儿又觉得自己还在她的国夫人宅邸。而眼前的场景也飞快的转化,白氏那张楚楚可怜的脸、李敬那副恩断义绝的无情模样、众仆妇幸灾乐祸的鄙夷嘲笑……最后全都化成了那刺客冷静嗜血的微笑。
而那刺客的脸恰好与面前这个玄衣男子的面孔重叠!
没错,眼前这人便是前世一剑刺死她的刺客,这个看似平常无奇、实则心狠手辣的人,萧南化成灰也认得。
“毕力术,还不谢过娘子!”
崔幼伯见萧南的情况有些不对劲,当着外人,他也不好询问,还要帮她遮掩。
毕力术跪坐在靠近门口的地板上,闻言,忙起身一拱手,谢道:“某谢过娘子!”虽然不知道为何道谢,但他的脸上依然是沉稳老成,愈发衬得他态度恭谦。
没错,就是他,就是这个叫毕力术的胡人杀了自己。
萧南的眼底充血,双手紧握成拳,柔嫩的掌心掐出四个深深的小月牙儿。
按理说,萧南不该恨毕力术,毕竟真正要她命的并不是他。他只是一个行刑的刽子手。那天没有毕力术行刺,也会有毕力横、毕力上、毕力下,既然李敬或者白氏存心想要她死,刺客是谁并不重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