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把衣服放下,又把刚烧好的热水倒进盆里,放上草药,兑好了温度端到床边:“我今天碰到一个大夫,他说用这个草药泡一泡会对你有好处。你的伤得抓紧时间养,不然等过了年,天热起来就不好调理了。”
含了一下手指慌张成那样,帮她脱掉鞋袜泡脚却又不觉得害羞。
他一脸正直又专心的样子反而让云倾有些忸怩,问道:“你以前又不是下人,为什么这么喜欢给别人干活?”
她这话其实是想问,他以前又不是下人,怎么伺候她伺候得这么顺手,这么坦然呢?
他又不是下人。而在如今这个混乱的世道里,就算是再尊贵的女人,也不可能被下人之外的男人如此珍贵地对待。
女人是一种附庸,是一种玩物,有着低人一等的血统。小到种地的百姓,大到当今的皇帝。在他们的认知中,女人天生是为了服务他们而存在的,他们再喜欢一个女人,也顶多只是不打骂罢了,他们把仅仅只是不打骂而当做恩赐。
但阿聿不一样。
他好像从头到尾都和别人不一样,不论是思想还是行为还是其他任何地方,他都像个活生生的异类。
温度适宜的水泡着草药,荡漾着拂过云倾洁白如玉的脚。阿聿低着头沉默半天,道出一句:“我对不起你。”
云倾微愠:“就只因为这个?”
他突然抬起头来,赤诚的目光撞进她的视线:“还有!我喜欢你。”
蜡烛一定是烧坏了,不然怎么光影如此昏暗还有些灼丨烫。
她紧张而无措地捏着衣摆,眼眶泛起酸涩:“你懂什么叫喜欢?”
“我不太懂,”阿聿脸上有片刻迷茫,又倏尔坚定,“可是我知道我喜欢你,不喜欢别人。我想对你好,我希望你开心,我不想让别人欺负你。在我心里你值得最好的所有的一切。”
云倾心头哽咽,却又溢着无以言说的满足感。用脚踹了一下木盆,佯怒道:“水都凉了!就知道胡说八道。”
阿聿手忙脚乱地往里兑热水:“现在呢?”
“……勉勉强强。”
当夜,她在床上,他在外间竹榻上,两人皆是辗转反侧。
第二天,阿聿一大早就做好了早饭端进来,又准备好了白天留给她的食物,撩起布帘想叫她吃饭时,却发现她正对着镜子,挽了个发髻。
桌上摆着她那包首饰,而她素手捏着一根坠着红宝石的蝴蝶簪子没入发间。
回头时,蝴蝶翅膀轻颤,栩栩如生。
她问:“好看吗?”
阿聿傻乎乎地点头:“好看。”
她把那包首饰又收起来:“让你卖掉你不卖,我随便拿来用用。”
晨曦从窗户透进来,淡淡的微光洒落在她身上,有那么一瞬间,她的存在对他来说,就像是美好的本身。她在这个冬天死去过,又在冬天结束之前重新拥有了活下去的希望。这种希望重新点燃了她眼里的光。
阿聿确实是很喜欢她的。
很单纯的喜欢,没有太多杂念。
不止如此,他还总是容易受到她情绪的影响。眼下见到她心情好,他自然也跟着心情好,脸上挂着有些憨厚的笑,干咳两声:“吃饭了。昨天梁老板说,今天有个活得加急赶一赶,晚上我晚点回来。”
“知道了。”云倾像往常一样应了他一句,走到桌边了又忍不住添了一声,“路上小心……”
……
阿聿赶回来的时候已经快半夜了。
他步子匆匆地赶,只为了早点回家。不顾夜色漆黑,眼前仿佛还浮现着出门前云倾送他的样子,那个简单而温馨的画面,足足让他挂记了一整天。
他不是没想过,这里实在太过偏僻,来回光是路程就足够浪费时间。可是又他觉得在这里比较放心些,更不敢随便领着云倾再回到人多的地方。
等他回到家,屋里照旧是没有亮灯的。
他轻轻推开门,怕打扰到她。可是人进去之后,不知为何,隐隐觉得空气泛着冷意。
可能是因为炉子灭了吧……
他想点个灯照着,重新点一下炉子。
手刚伸向桌面,忽然震惊地看向床边。
“倾倾?”
月的光亮透过一层窗户而变得微弱,让他看不太清楚屋里的画面,但隐隐约约的,感觉床边挂着一个人,姿态过于诡异。
他忍不住冲上前去,果然看到了云倾已经昏迷。半个身体吊在床边,身上有血迹,且已经干了。
像具尸体。
“倾倾!”他的头脑一片空白,只觉得眼下一切好像一场梦,一场噩梦。昏黑的世界,他不知道该如何醒来。感受着她微弱的气息,他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,无助地反复地问,“怎么回事,怎么回事?怎么回事……”
云倾动了动手指,极轻地说:“好疼。”
听到她的回应,哪怕只是一丁点,也足以让他振奋。他赶紧把人扶起来,背到背上:“我带你去看大夫!我现在走得可快了,去最近的镇子很快的,很快的……”
他背着她冲进院子里,月光下,深林中。
没有注意到她露在外面的双臂已经丑陋得不成样子,像是衰老了一般,皮肤底下还透着许多淤青和血痕。
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,是一个在白天偷走了青龙笺的不速之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