起初在家休养, 身边有许多嘴甜的小丫鬟伺候,倒也没有那么无聊。后来她出门,发现附近竟然有不少游玩之处,更是万分惊讶。她亲自到各处去转了转,有家类似邀月楼的乐坊,有家像极了揽胜轩的书院,还有跟月照河极其相似的星落河,河边停着一艘巨大的华美的画舫。
裴远慕会很主动地陪她四处玩耍,有什么好玩的都是第一时间告诉她,带她去看。甚至只要是她提到的能买到的东西,没几天也一定会送到她面前。
她在这里是没人认识的公主,得到的待遇却比以前还要好太多,简直是想要什么有什么,自在极了。
可是即便如此,她还是不太喜欢这里。
她以为自己只是想家了。
就这样又过了一阵子,严冬来临,也到了云倾的生辰。裴远慕送了她一份礼物,精致的小盒子,里头装着一块熏香。
裴远慕腼腆地笑着说:“鹿原城没那么繁华,东西也没外头那么多的样式,让你在这受苦了。我一直想做点什么让你高兴些,想了很久,便亲手做了这块熏香。耽搁了点时间,正好现在送给你,还不算晚。”
云倾怔然望着熏香,久久不能回神。
裴远慕小心地问:“怎么了,不喜欢吗?”
云倾如鲠在喉,手里的熏香仿佛有千斤之重,许久过后,她扯了扯僵硬的嘴角:“……喜欢。”
以前云倾并不喜欢用熏香,但是认识唐昊以后,唐昊非说过她身上有什么特别的香味,还调笑着说这香味太好闻了,勾得他心痒。她便说,那用熏香盖了去吧,省得多余喜欢。
唐昊似乎不是在开玩笑,他很认真地想把她的香味盖掉,但是找了很多种熏香,效果都不满意。后来他好不容易弄来一块很是清淡的香,淡得只能嗅见极浅的味道,不刻意闻有些难以察觉,唐昊却偏偏说好用。
他说里面有一种很珍贵的玉兔草,来自唐门。
金乌西坠,玉兔东升。金乌石和玉兔草都是唐门独有的宝贝,外人根本难以得到。
而唐昊的唐正是唐门的唐。
他没有多提自己过去的身份,云倾也没有多问。总之这香用得多了,云倾习惯了,便一直说自己喜欢,久而久之,也能跟着辨别出玉兔草的香气。
那味道,正如眼下这块熏香所散发的一般,清而不浊,淡而不素,醇而不郁。让人闻了犹如得到了月光的照耀,浅浅地铺在身上一层,顿觉舒爽又开怀,细探去,却摸不到任何实物。
裴远慕何德何能,竟能得到连皇室都无法拥有的玉兔草呢。
云倾忽然觉得很难过,她无法再忽略心里的不安。
鹿原城那么美丽,虚假,空洞,裴远慕那么体贴,单薄,刻意。一切都很好,好得就像是一种虚伪的假象,城里是演出来的太平,百姓是演出来的幸福,甚至说不定连太阳,月亮,晴天,雨天,也全都是假的……
这块熏香的出现证实了她一直以来的猜想。
裴远慕早就不见了。
真正的他悄然消失于某一个平凡的夜晚,取而代之的是唐昊的魂魄。
唐昊在用裴远慕的身体陪伴她。
就像当初她的身体里突然出现了另一个人一样,她无法控制自己的言行,只留下一双被浇灌在石像里的眼睛。
真正的他还活着吗?
云倾不敢问。
不是害怕唐昊,而是害怕答案。
……
最爱热闹的云倾几乎在家里猫了一整个冬天,没怎么出过门。
她喜欢雪,鹿原城便如她所愿地下了一场又一场纷飞的雪。但她只喜欢薄雪,不论是树木还是景物之上,雪厚了,她就没那么喜欢了。于是裴远慕命人去打扫,费心费力地让那雪一直维持着云倾喜欢的厚度,直到她某日改口说想念春天。
春天如约而至,温暖也紧随而来,云倾难得有兴致到院子里转了转。看那柳枝发芽,云倾说要躺在柳树下小憩。
丫鬟们只负责满足她的要求,不敢多管闲事,准备好床榻和被褥便让她睡了。
可是谁也没想到,她这一觉竟然直接陷入了昏迷,一睡难醒。
她最近有好一阵子都没怎么认真吃饭,身体瘦弱如薄薄的纸片。裴远慕赶来将她抱进屋里的时候,那怀里轻飘飘的感觉,让他心头升起剧烈的恐慌。
等云倾醒来时,裴远慕正沉着脸守在她跟前。
先给她喂水,再让她吃饭,她不想吃,裴远慕就端着碗跟她杠上了。无奈吃了一口,结果马上全吐了出来。
裴远慕见状心灰意冷,把碗放在一旁桌上,让其他人都退下。
他问她:“你不开心吗?”
她不答反问:“我爹是不是被抓了?是赵家人干的,对吗?……”
“谁告诉你的!”裴远慕说完才觉得语气冷硬,又与她软言,“你放心,只要时机合适,我们可以把王爷也接过来。以后你们一家人在此团聚,不会有事的。”
云倾沉默了一会儿,摇头道:“不必了。”
鹿原城是一场为了哄着她玩闹而存在的可笑的梦,她不想溺死在梦里。
接过来的爹爹已经不是生她养她的那个人了,就像她身边的裴远慕,也不是那个要带她私奔,承诺要在一起的人。
没有意义。
裴远慕拉着她冰凉的手,不解地问:“为什么不必了?这不是你想要的生活吗?有喜欢的人,做喜欢的事,每天都很自由,很开心。难道你厌倦了不成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