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么，他听到了多少？
他在心虚什么？
云倾在梦里杀了宋远慕，并非一时激动冲昏了头脑，相反的，她太清醒了。
她无法盲目地做出二选一的判断，所以她真的选择了自己，为自己铺垫好了两方的退路。
她知道梦里死了对现实不会有影响，因此她绝不能看着唐愿身死而坐以待毙，那样若唐愿有问题，必然会打草惊蛇。唐愿是她的贴身影卫，也是一个能躲过皇宫守卫的顶尖高手，她并不认为自己能轻易将其摆脱，稳住他才是最好的决定。
而宋远慕跟唐愿不一样，她总归要回宫的，宋远慕拦不住她，也不可能敢拦。如果宋远慕有问题，她自然有时间和办法去应对。如果宋远慕没问题……那他应该，能理解她的选择吧。
向后仰着脖子，云倾再次闭上眼睛。长发散在水池边。她深吸一口气，又重重地吐出来，叹息声在蔓延。
“汤圆，来陪我说说话吧。”
唐愿一愣，很快回答道：“好。”
他动作轻且快，眨眼就来到了池边，垂着眼睛，没有刻意看她，就这么席地而坐。
夜风习习，“淅淅沥沥”的水声响起，她在池水中转过身来，趴伏在岸边，脸靠在手臂上：“你去剑沉山调查陈乾，有什么消息？”
“剑沉山……并没有叫陈乾的修道者，只有个叫陈秋阳的厨子，已经五十多岁了，没有子嗣。但有个叫阿聿的人，是剑沉山门主王寒生最得意的徒弟，也是方六文的师侄。”
宋远慕在梦里的真实面容已经暴露，唐愿肯定已经认出他了。
云倾敛下思绪：“还有其他的吗？”
唐愿又把其他调查到的情况一一道来。她始终闭着眼睛静静地听着，没有做出过多反应。良久过后，她就像是睡着了似的，一动不动。
正好唐愿也说得差不多了，干脆闭嘴沉默。
突然，云倾伸着沾着水珠的手，抓住了他的衣摆。白皙精致又漂亮的手，正将主人的不安暴露无遗。她喃喃：“别走。”
唐愿心中动容，轻声回：“我不会走的。”
“就在这里陪着我。”
“好……”
有时候唐愿会有一种冲动。
他想用自己的手去握住她的，为她挡住不好的一切。但这种冲动已经被揉碎了，浇灌在他们相识相守的岁月里，融为了漫长的陪伴。
自从她出生以来，他就一直守在她身边。他比她大十岁，可以说是看着她长大的。很小的时候，云倾有阵子喜欢闹脾气，见了他总叫他狗狗，因为别的公主养了小狗，她也想要，又害怕，便要他做她的小狗。
后来她看别的公主抱着小狗出去玩，她又不乐意了，嫌弃他长得太大，都不能抱出去，直朝他发脾气，又打又骂，还会不理他。可他却从不生她的气，因为她是他的公主，无论如何，他都会更加温柔地顺从。
他是长大了，可是她还很小啊。
于是他反将她抱起来，小心护着，用轻功带她去飞檐走壁。
他们在皇宫里招摇又肆意地转，行动惹了禁军的注意，特别是唐愿的身份是秘密的，几乎没有人认识他。禁军追了他们好远，一度惊动了皇帝。
他赶紧带着她甩开了禁军，偷偷藏在某座宫殿的屋顶上。
面对被搅乱的皇宫，年幼的云倾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，反而高兴地在他怀里大笑，阴霾一扫而空。她夸他是这世上最厉害的影卫，她说别的小狗都比不上他，她说以后再也不朝他发脾气了，会永远喜欢他。
尽管唐愿明白，那只是主人对听话小狗的喜欢。
再后来云倾长大了些，跟唐愿就不似小时候那么无界限地亲密了。
某次云倾溜出去玩，听见两个奴才在背地里说她坏话，内容无非就是她脆弱不堪的身体，笑她是个短命鬼，再来胡乱骂她两句。她听着毫无反应，反正都习惯了，正打算走，又听见他们提起了她的生母，那个至死没有封号，却留在皇帝心里一生的女人。
玄幽。
其中一个奴才不知道打哪儿听的歪消息，非说玄幽会巫术，为了容颜不老，留下的这个女儿便是她的转世重生，目的就是永远留在皇帝身边。
云倾头一次听见这么离谱的说法，觉得很好笑。可是越听下去，听他们继续编排玄幽的种种，她嘴角的笑就越冷。她一向是狠毒的，根本不似外表那么那么纯良。皮囊之下，正充盈着一种黑暗的气场。
唐愿察觉不对劲，现身询问她的情况。她却反手狠狠扇了唐愿一巴掌，极为狂躁又狠戾，然后不等唐愿有所反应，便亲自动身把那两个奴才给杀了。
她会武功，想杀个普通人轻而易举，只是她很少动杀气，就算谁惹了她，也有唐愿代她去解决。像这般她亲自动手，是第一次。
她有些惊恐地扔掉了武器，双手在发抖。
唐愿上前去拉住她，护着她。她却抬起眸子，扬着那张漂亮的脸蛋冷漠地说：“把他们扔去喂狗。”
那以后连续几夜，她翻来覆去睡不着。某天半夜时忽然叫他的名字，也如今天这般，她说——
“来陪我说说话吧。”
她很孤独，唐愿一直都明白。
即便她不需要刻意去缓解这种孤独带来的感受，但只要是人，就算是再坚强的人，又怎会不想有依靠呢，哪怕只有片刻，也会贪恋那种能真正让她彻底放下防备的，自由自在的，不必去承受太多的，瞬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