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主慌忙将那魔性接住,不同于人影的随意,他对这魔性可是宝贝得很,边抚摸边叹息:“她命里本来有姻缘的,你横插一手还要名正言顺,真是……”
“那些‘姻缘’都是神界用来欺负她的,说是姻缘,实为惩戒。其中但凡有一个肯好好待她的人,我都不会那么放不下。”
山主斜他一眼:“你确定若有一个,你就能放下?”
人影面无表情:“当然不能,我说笑的。”
山主愣了愣,接着竟然真的笑出了声,笑得豪迈爽朗,丝毫没有平日里生人勿近的高冷。人影不知是否因为失去了魔性而有些沉闷,没有多留,转身消失在了鬼界的无尽长路。
山主望着人影远去,笑意渐失,忽然想在很久很久的以前,他与人影的初遇。
那时他还是个受人敬仰的神,人影也只是个年纪不大、开朗逍遥的少年。
某天少年在清幽河玩耍,莫名其妙地闻到了什么香气。捡起清幽河上漂来的叶子,到处询问。正好被他撞见,他便好心对少年说:“这是从云天之海掉下来的,冥灵树的叶子。”
云天之海是天地间荒芜的尽头,上通神界太清池,下抵魔界清幽河。那里枯燥无趣,鲜为人知。
少年问:“我如何才能去云天之海找到这树?”
他说:“你顺着清幽河往上,需渡三百日,再跨过九千重云天,便能寻到一片静谧之海。待你在茫茫大海中看到一座遍地盛放着繁花的浮空岛,那就找对了。”
少年年轻气盛,挥斥方遒,竟真的不远千万里去了云天之海,一个人在荒芜之中找到了浮空岛和冥灵树,也找到了香气的来源。
那么单调乏味又极度安静的地方,依着少年贪玩的心性,去看个新鲜劲儿便该走了,根本待不住,可少年却不知为何留在了那里,一留就是七百年,半步都没离开过。
后来,他隐于玉蝉山,再听见少年的消息已经是很久很久的以后了。
他听说浮空岛上有一个姑娘,惹恼了众神。而少年偏偏爱上了那个姑娘,爱得要死要活,爱得连命都不顾,头也不回地追随那姑娘,跳进了永无止尽的轮回井。
……
宋远慕十岁那年,王寒生自称开了天眼,得到了上天的旨意,特去灵隐寺寻他,要收他为徒,助他修道。后来宋远慕不是没问过,上天是怎么说的?上天为何会选他?上天还说别的了吗?
王寒生通通都没有回答。
年少的宋远慕玩心大,调皮捣蛋,什么都不放在眼里。某次王寒生醉酒,他偷偷用易容术换了模样,本想去捉弄一番,没想到王寒生朝他“扑通”跪下,竟喊了声“恩公”。
宋远慕以为师父喝高了说胡话,又怕师父醒了会记恨,赶紧把人打晕了扔进了屋,不敢再闹了。
宋远慕从没想过,他以前竟然真的是王寒生的恩公。虽然那是上辈子,也可能是上上辈子的事儿了,他早已经忘了,但王寒生还记得,又或者说,是灵魂还记得。原来他一心想要修道是前世的愿望,难怪王寒生会说他命中注定该修道,若不修,定会带着永生永世的遗憾。
合上度厄,刺目的光亮渐渐散去。
为了潜心修道而抽去魔性的他,显然是不完整的,这也导致了他今生变得有些迟钝。虽然他不觉得自己哪里迟钝,但能想象到他这种性格,若是从小就身怀魔性,绝对更加刁钻难管控。怕是不等修出个名堂来,就已经惹得到处都是麻烦了。
魔性随着他修道的进行与法力的提升还会再生,总有一天他会重新变得完整。那么,到那一天来临时,他会想起过去的所有一切吗?
抬头看向不远处,云倾正在缠着鬼差聊天。不必刻意去听也能猜到,云倾一定跟人家说了不少好话,把鬼都给哄得不好意思了。
今生这段他与云倾都不喜欢的婚约,是前世的他费尽心思求来的。那些前世未了的眷恋,寄托着他生生世世无止无休的爱意,却只能在心魔起时与她短暂地相见。
怎么能甘心……
宋远慕方迈开步子,那边江流就一惊一乍地说:“找到了找到了!”
江湛高呼:“聿公子!就在这附近了。”
宋远慕过去把度厄还给他们:“尽快动手吧。”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竟然有点沙哑。
鬼差二人点头应下,走到法阵边缘,开始联手施法。
只有云倾关注着他的异常:“还好吗?”
宋远慕本应该下意识回一句“还好”,但此刻他实在是不太好,所以摇了摇头。
云倾说:“为了给你拖延时间,我可缠了鬼差很久呢,区区小事,你就不用专门谢我了。”
她语调欢快,有意打趣,但他心情沉重,颇为严肃地说:“谢谢。”
云倾怔然。
想说点什么,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。指尖那滴属于他的泪明明已经消失了,却又像灼热的铁水烙在她手上,挥之不去。她能猜到个大概,他的心魔应该跟他们的过去有关。
又或者说,那叫前世。
“你是不是在度厄里看到我了?”她问。
宋远慕沉沉地望着她,看着她的模样与许许多多陌生又熟悉的轮廓交叠重合着,心底一阵酸涩。没有回答她的问题,而是直言:“我以前,好像爱过你。”
爱了很久,爱得很深,爱到无可转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