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风扫过来,秋末的风有几分冷意,李御愈发拥紧了怀中人,发觉得绫枝在轻轻颤抖。
摸了摸她的手,冰冷入骨,李御冷哼一声,将大氅脱下,盖在绫枝身上。
心头还是烦躁。
千头万绪,却不知如何才能理清,如何才能让她看向自己的眼神有温度。
也许两人再也无法回到初见的情投意合。
毕竟,她的情愫,都是给陆郁的……
心头的痛意渐渐深切,一偏头,却又看到那芙蓉糕。
从前在苏州,这糕点,她也给自己捎来过。
李御吩咐停车,亲自去买了几块,上车后递给绫枝:“还热着,你尝尝京城的和苏州的可有差别?”
绫枝望着那芙蓉糕,半晌,终于伸出手指,接了过来。
明明盖着大氅,指尖仍似冰般,李御一低眸,看到那水粉色的丝绸绑带。
这些时日,她的手皆是冰冷的。
李御捏了捏她手腕,这才恍然,那软缚绑在手腕上,一日两日倒还罢了,时日一长,血脉自是不流畅。
也怪不得,她的手,总是暖也暖不热。
看着她那纤细冰冷的手腕,李御心里轻叹一声,将芙蓉糕,轻轻喂在她唇边。
“罢了,孤喂你吃。”
绫枝不知为何,未曾反抗,如小猫般轻轻的,将李御指尖的糕点,轻啄着吃了个干净。
再喂她,她却摇头说吃不下。
李御哼道:“你还真如个猫儿般,吃两口便饱了,身子怎会好?”
绫枝的脸渐渐白了下去,轻声道:“猫儿……雪团……”
李御皱皱眉,总算听清了她在说什么。
“罢了,既然那猫没了,孤就再送你一个。”李御道:“御猫监里都是名猫,明儿就带你去挑一个——”
说到这儿,他才恍然回忆起,带小姑娘观鹤时,曾经也想过,带她来京城后,要带她去珍禽馆瞧瞧。
“雪团,只有一个……”绫枝脸色苍白,轻轻咳嗽着,黑墨般的眸子冰冰凉凉,竟然接了话:“她……她在我绣架下头很多年,已认得毛线……毛线颜色,她……无可替代……”
她来京城时,便觉得雪团不适合来京,特意留在了苏州,李御却仍将那猫咪捉了过来。
李御听着听着,忽然,想握住一双有温度的手掌。
哪怕只是朝夕。
他嗯了一声,低声问绫枝道:“想不想解开?”
绫枝垂眸,未曾回答。
“你亲孤一下,亲孤一下,孤就帮你解了。”
李御静静望着绫枝的头顶,他自是知晓,绫枝极为厌恶他,又怎会为此便妥协呢。
果不其然,绫枝一动未动,如同冰雕。
李御轻轻朝她鼻尖蜻蜓点水的亲了一下,自嘲笑道:“也无妨,孤亲你一下,也算数。”
话音落下,他便拿出精巧的钥匙,钻进丝绸一侧的孔中,轻轻一转,那软缚便开了。
绫枝呆呆的望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手腕,似乎未曾回过神。
虽是解开了束缚,她却仍双手僵硬着放在膝上,似是不晓得该如何是好。
李御轻轻覆上,淡淡道:“转一转。”
绫枝闻言,吃力的缓缓转动了手腕,甚是涩然凝滞。
李御想起那绣娘所说的话,心里忽然一空。
绫枝绣法高超,手腕手指甚是关键,如今却……
李御轻轻握住她的手腕,不愿让她再转:“也不急于这一时片刻,慢慢来,定然无妨。”
绫枝扯出一个苍凉的笑意,乖顺嘶哑道:“嗯,无妨。”
手是好是废无妨。
是生是死,也无妨。
李御却沉沉凝视着她的手腕,忽然想到,该不会她这一生,都不能再绣了吧?
“今日在宫中,孤见了你的绣品。”李御凝视着绫枝,缓缓道:“很多贵女都喜欢,孤还不晓得,你这一手好绣,练了多久?”
为了让绫枝听得懂,他特意放缓了语速。
从相识起,他就知道,绫枝绣艺卓绝,但并未仔细问过,也没想起要关心。
只到今日,才晓得绝非一日之功。
想必刺绣一事,已贯穿她生活的点滴之中。
“不是从小就绣。”绫枝一字一句,说得嘶哑缓慢:“想……母亲时,我……会绣。”
她不是从小就学绣的,那个时候,她总是托着腮,看母亲在绣架前,十指翩飞。
母亲有很多很多的绣谱,很多状若云霞的丝线……
她的童年,是在母亲的绣架前度过的。
可她没想过要去绣,母亲也从未逼迫过她,甚至,乐见其成。
可她的家没了。
一夜之间,化为乌有,母亲病重时,给过她几个绣品和绣谱,嘱她投靠亲戚后可拿来典卖,她收好了,没舍得扔,后来再回苏州,母亲也已病故,苏州的宅子,已被典卖还债了,只有那楠木绣架,她拆了,背在身上,辗转背去了杭州。
想母亲时绣上两针,是追忆。
不知不觉,手上便有了薄茧。
她最初并未有多么喜欢绣,只是思念母亲。
也许想母亲的时候太多太密,层层叠叠,密密匝匝,化成了一幅幅日臻成熟的绣品。
绫枝垂眸,望着僵硬纤细的五指。
从前灵活若蝶的手指,连屈伸都如此艰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