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们不是同在一处长大吗?既然不畏生死,这点风险又算什么?你不走我如何向枝枝交代?”陆郁语气里满是愧疚自责:“今夜本是我该承担的,却全赖你们二人挺身而出,跟我走吧,别说傻话。”
福冉终于被说动,他感激的看了一眼陆郁,沉吟:“公子先稍等,我去拿个东西,很快。”
福冉匆匆走到内殿,这个时候,什么金银皆是身外之物,可唯有一件东西,是他没办法放下的。
福冉打开最下头抽屉,拿起那本珍贵的昭明文选,这是珍贵的宋版书,刊印精美内容完整,已是举世罕见,他是偶然得到的,旁的太监不明白,他净身前在书院呆过,却对此书视如珍宝。
福冉将书小心翼翼藏到衣袖里。
自己一个阉人,留着这书终究是无用的。
不若给了陆郁,名士名文,相得益彰。
陆郁等到福冉出来,却没见他背行李,略一思索也晓得八成是去拿了体几银子,心中暗暗摇头,面上却丝毫不显:“董兄既收拾妥当,便快些赶路吧。”
几人顺着湖水缓缓向前,此处在东宫最靠西的园子,白日还不觉如何,夜色之下,如墨的水波翻涌,树影如鬼魅般簌簌吹拂,周遭又甚是静谧,清露望着陆郁走在前头的高大背影,不知为何忽然有几分恐惧,她定定神,走到福冉身侧。
福冉虽在东宫,却很少去前廷,他不疑有他,顺着陆郁的脚步向前走。
陆郁的声音很低沉,在湖水拍岸的声音中缓缓传来:“太子喜怒无常,这些年,也着实难为你了……”
“殿下平日对我们倒也不苛责,只有在姑娘一事上……”
福冉叹口气,摇摇头。
他摸着袖筒里的宋版书,晓得陆郁定然甚是喜欢,福冉思量着,怎么挑个合适的时机给他。
他这般风清朗月,就该捧着这样珍贵的书在月下漫步,自己一个阉人,拿着这书,都是玷污了。
陆郁突然顿住脚步,他站在湖畔,眸子渐渐阴冷幽深:“董兄,你这一世真是不易,成了阉人受尽苦楚,没有过一天舒心的日子,此番我若是帮你解脱,想必枝枝也定然会体谅我这一番苦心的。”
福冉蓦然打了个激灵,还未回过神,小腹一阵刺痛,他垂眸看,已有一把匕首深深刺入,血迹渐渐晕染开来,匕首的另一端,牢牢窝在青玉手中。
福冉不可置信,颤抖道:“青玉,你……”
“对不住。”青玉低声致歉道:“形势逼人,我也是……迫不得已……”
福冉摇摇晃晃的倒在陆郁脚下,清露颤抖着望着眼前的一幕,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
素来翩翩若仙,不沾尘埃的陆公子,怎么可能,有如此狰狞的一面?
清露拼命眨眼,只觉自己身在梦中。
不可能……东宫是地狱,太子是修罗,而陆公子,却是姑娘的光,他们的期盼和仰望……
可为何会如此……为何会如此……
望着脚步踉跄的清露,陆郁眼眸中闪过不忍,他转头,朝灯火璀璨的光明处缓缓走去,只留下淡淡的一句吩咐:“她是个好姑娘,下手利落些,别吓到她。”
清露和清霜随绫枝这么久,陆郁自是感激的,可那又如何?
清露留在东宫,是个隐患,出了东宫——她已知晓自己杀了福冉,杀了枝枝的恩人,若是她对枝枝说起,那枝枝又该如何看自己?
枝枝总算出了宫,他不愿二人之间有任何可能的裂痕,他要寻到绫枝,守护她一世无忧……
这些阴暗的勾当,暗藏的风险,都终结在这一晚吧……
青玉心领神会,他咬咬牙,一步步靠近清露,将挣扎不止的清露揽在手臂中,准备发力——腿上一阵剧疼,青玉冷不丁闷哼一声,低头看去,却见半身是血的福冉爬到了他脚畔,一脸决绝的手持匕首,砍向自己。
青玉咬牙,飞起一脚想将已经没有力气的福冉踢到湖中,谁知福冉却死死抱住青玉的腿脚,撕声道:“清露,快跑——”
话音未落,已从暗影处飞出两个身手利落的男子,他们身着东宫侍卫装扮,却听命于陆郁,一人扳住福冉肩头,一剑刺穿后,将人投入湖中。
扑通,湖面溅起血色涟漪,转瞬又无影无踪。
福冉衣袖中的文选,从衣袖中飘落,和主人一同,沉沉下坠,直到湖底深处。
那侍卫伸手触到清露肩头,千钧一发之际,漆黑的夜色中忽地掠过一个高大暗影,他出手极为迅疾冰冷,劲风过处,两个侍卫已应声倒下。
清露只觉后颈一凉,神智已渐渐涣散,只依稀察觉自己衣领竟被一人嫌弃提起,那人的语气冷漠中有一丝熟悉:“还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,非要折腾到断送小命才罢休。”
第84章 相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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东宫夜渐渐深沉, 陆郁整理衣襟,轻声对冯公公道:“殿下可曾歇下?我有事要觐见……”
冯公公还未答话,里殿已传来李御的声音:“进来。”
陆郁急步走近, 恭敬行礼道:“殿下, 殿下怎么未给属下打声招呼便先行离去了, 陛下在宫宴上, 一直寻殿下呢。”
李御冷冷打量陆郁,他仍和往常一样,衣不沾尘, 温润稳重。
似乎方才的一切都未发生。
李御移开眼眸,做出刚醒来的模样道:“怎么?寻孤有何事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