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千章沉默半晌,终究只道:“他对江姑娘情深义重。”
他对李御的做法,始终颇有微词,身为君上既做下此事,陆郁和他离心,也是正常之举。
“你不若直说,是孤不仁不义。”李御冷笑道:“你倒甚是同情他?”
“臣不敢,只是觉得定舟定然也有他的无奈。”沈千章低声道:“他和殿下离心,想必还是因了江姑娘一事。”
“你说的没错,因了此事,他如梦初醒,突然发觉自己扶摇而上,翻云覆雨的身份,只不过是一场幻梦,他仍然只不过是个臣子,有太多不可为之。”李御冷笑道:“陆郁其人,甚有野心,他想将人把控于股掌之间,却被人把控羞辱,自然心有不甘。”
但其中有多少是为了绫枝,又有多少情深义重,李御不置可否。
“他倒是有几分胆色,竟有魄力做出易主之事。”李御眯眸 ,对李御倒有几分欣赏:“一介书生,能如此果断,倒也是个狠角色。”
向君主献妻,或是被主上夺妻,朝中屡见不鲜。
下位者或是与有荣焉,或是忍气吞声,但并未有谁冲冠一怒为红颜,敢于背主的。
陆郁此事,李御多少会有愧疚,因了这愧疚,继位后,就算不重用,也定然不会亏待他。
他本以为陆郁知晓后,也定然如同大部分知晓此事的官员一样,皆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装作无事的继续侍奉罢了。
再说陆郁已和林晴柔成亲,时日久了,那点儿隔阂也被妻子冲淡,成了过眼云烟。
李御沉吟:“陆郁和林晴柔婚后如何?”
沈千章据实奏报道:“据陆府知内情之人说,陆郁大部分时候宿在书房,两人……应该从未同房过,陆郁……倒是个痴情人。”
“这种人的痴情,谁都避之不及。”李御冷笑道:“若非这痴情人暗中作梗,枝枝如今又怎会困于深宫?”
沈千章动了动唇,却没说话。
他并不觉得李御和陆郁有何区别。
若是真的可以选择,这两人,想必都是江姑娘,避之不及之人吧。
*
此事一出,淮王自是人逢喜事精神爽,拜见贵妃回去的路上,手抚折扇一脸意气风发。
这个蠢货……
望着他那得意洋洋的模样,陆郁不禁在心底轻嗤,面上却带着谦恭的笑意——这等蠢货,倒是也的确比太子好拿捏。
若淮王继位,自己成为有实权的首辅,岂不是比太子继位,成所谓重臣要诱惑的多?
陆郁走在淮王身侧,轻声提点道:“韬光养晦,殿下切莫喜形于色。”
走在园子里,陆郁抬眸一看,却看到几个小太监鬼鬼祟祟的往假山后头走,似是还抬了一个人。
他安顿了淮王在原地等待,便忙找了个借口绕行到假山处。
“陈公公,公公您饶了我吧。”一个小太监正哭着求饶:“我什么都不知道,也什么都不会往外说的啊!”
“哼!”“此事有关宫闱机密,双面绣一体两份,这世上海存着另一份衣带诏,这个秘密,满朝文武都不晓得,唯有陛下和娘娘和我等几人知晓,如今却被你这等人知晓了——你说,你还能活吗?这世上,唯有死人才最安全。”
说罢,他摆了摆手中拂尘:“送他上路吧!”
话音一落,那几个小太监也不管那人如何挣扎,两人摁胳膊两人抬腿,绑住后塞了抹布,便扔进了宫中后院的池塘中,池水咕噜咕噜冒着泡,转瞬又没了痕迹。
“知道了不该知晓之事,就是如此下场!”陈公公冷冷道:“还真打量着能做人上人呢,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是什么东西!”
陈公公淡淡留下这么一句话,随即转身离去。
陆郁站在假山后,自然将这一切都看了去。
被杀的那个小太监也是贵妃身边的亲近人,公主的衣裳便是他去刮花的,衣带诏有关的一切他都知晓,如今却被陈公公杀了。
那自己呢?
衣带诏和所谓绣女一事,京城知道的人并不少,但大家都是真真假假知道些传闻,毕竟先帝崩得仓促,当时也唯有衣带诏能证明传位于当今圣上——而衣带诏,便是贵妃陪同圣上一起接的。
那晚的情形,除了陛下,便是贵妃最清楚。
可贵妃之前……却将那夜的一切都告诉了他。
那衣带诏上写的是确确切切的二皇子,是贵妃灵机一动,传来了善绣之女,将那二缝制为三,本想杀此女灭口,结果此女却逃出了宫去……
陛下继位后,也捉捕过此人,借口便是有绣女偷了宫中之物,后来未曾寻到,也不了了之。
直到有一日,陛下偶然发现此为双面绣,而双面绣一布上下对称,图案完全一致,可那诏书的另一边,却被人拆下,不知带去了何处。
也正是因此,圣上才会下令,在全天下大肆搜捕绣女,可他做贼心虚,并不敢明目张胆捉捕绣女——才会制造出那么多的冤案……
绫枝之父不过是受了池鱼之灾,绫枝之母才发现这些冤案的共同之处——皆是和善绣女子的家人有关。她才会责怪自己,并让江诺不入朝堂……
陆郁登时一头冷汗。
不知不觉,他已知晓得太多太多了。
谁能保证,这小太监的今日,不是他的明日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