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一世,再也没有立场,也没有脸面和她相见。
他所爱的女子,要和当今九五之尊,并肩立于天地。
这对他来说,便是最大的折辱。
陆郁缓缓饮尽杯中酒,轻声道:“枝枝,你莫要怨我,来世……我们再做一对儿平凡夫妇可好……”
林晴柔再返回时,陆郁已倒在血泊之中,身侧斜放一柄剑,手中握了一枚玉制蜻蜓。
将陆郁安葬后,她蓦然想起陆郁所说的信笺。
她去了他的书斋,书案上安静放着一个信封,里头的信笺,都是写给同一个人。
每三个月一封,多达四十封,倒好似经过特意的设计。
*
春日渐临,柳梢抽嫩芽,梅花未落,桃花玉兰又相继盛放,京城河畔,人影如簇,春游的京城百姓在春风下放纸鸢,甚是惬意。
新帝登基,最被人津津乐道的便是这皇后一位的空缺,陛下未曾立后,却和一位来自民间的江姑娘形影不离,从朝廷到民间,每次提起江姑娘,便都充满神秘色彩。
“你们听说了吗?听说是陛下想立那江姑娘为后,可奈何她身份低微,首辅和诸位大臣誓死不愿,所以才后位空悬……”
“得了吧,如今的陛下出身军中,行事果断,怎会被首辅拿捏?”有人低声道:“我也听说了,说是陛下用情至深,那江姑娘却恋慕自由,不愿为后,陛下便许诺,这一世,后位都为她而留……”
“可笑,这世上竟然还有不愿当皇后的女子?”有人诧异:“再说陛下竟然会容忍后妃心中无他?”
一国之君,姿态又怎会如此低?
他们议论得出神,却未曾留意到,不远处的桃花树下,有两个青年男女并肩而立,将他们的对话都听了去。
那男子俯身在那女子耳畔笑道:“江姑娘芳名远播,倒是比朕的政事还引人关注,想必百年后,也会同朕一起,流传于后世。”
绫枝压了压睫毛:“一介民女罢了,怎能和陛下相提并论?”
“皇帝于民女,若是恰逢盛世,便是佳话美谈,若是身陷乱世,便是罪女祸国。”李御伸手搂住那迷人纤腰,忍不住攥紧衣衫下的皮肉,轻声道:“朕因此更要勤政,免得有人说你是祸水。”
哪怕这纤腰滋味夜夜蚀骨,他也未曾有一日倦怠过政事。
恰逢此时,纸鸢落下,李御捡起却怔住,那恰是他幼时,旁观过旁的孩子放过的风筝,那几个孩子过来,看他怔在原地,不晓得要如何放飞的模样,孩子们便嗤笑道:“不会吧?这么大的大人,怎么连纸鸢都不会放啊?”
说罢抢过那风筝,便径直跑开。
李御望着那几个嚣张的孩子,眉眼笼罩阴霾,幼时无人和他玩耍,那被冷遇的滋味,骤然袭上心头。
绫枝见状,淡淡笑道:“陛下竟不会放纸鸢?”
李御望着春日陇上众人嬉闹身影,目光渐渐阴戾:“朕倒是可以让他们都放不成纸鸢。”
他并非爱民庡㳸如子,有时只觉这些人愚蠢吵闹,心头的阴戾一起,唯有自己才晓得有多可怖。
“定然不难的。”绫枝拿着新买的风筝走来,笑道:“我陪陛下玩一玩可好?”
眼前的小姑娘戴着帷帽,风吹起,帷帽荡漾涟漪,如同初遇时江南湖上风,温柔得填满心间。
身为君主,一念成魔,一念成佛。
而成魔成佛,只关乎于她。
微服的亲卫见此场景,不由得松了口气。
陛下性情阴戾,江姑娘待他,未曾殷勤热络,也并不疏离,却真是邪了,江姑娘在时,陛下整个人都有了约束。
全天下,也唯有江姑娘能做到。
*
晴柔将那些信,三个月一次,寄到宫中。
那些信,皆是送给绫枝的。
陆郁甚是有心,既然是以友人的身份汇报近况,那便算好了时辰,不多不少,精准地去把控。
陆母都摇头道是何必。
晴柔淡淡一笑,望着辽远的天际,嘴角噙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:“他唯独这么点微末的痴心,我总要……成全他。”
她也曾妒过嫉过,可如今却如过眼烟云。
她为陆郁不值,也为自己不值,如今了却他心愿,也算是了却夫妻一场的情分。
*
绫枝不晓得陆郁离世的消息,她曾求过李御,饶过陆郁一命。
李御不置可否:“他不惜伤你的性命,翻出你的家族。”
绫枝顿了顿,沉吟:“我此生不愿和他相见,只是觉得他……也是曾经的老友,想听到偶然的消息。”
李御面色阴沉,半晌却冷笑:“既然你说你将他当成朋友,朕便留他一条性命。”
陆郁三月来一次信,绫枝都会看,偶尔还要回信。
但两人皆是论家常,只是三言两语,寥寥无言,甚是客套。
这次绫枝看罢陆郁的信,便也随手写了封简短的回信,问候在林间隐居的少年老友。
她曾经的故人愈发少了,和陆郁偶尔通信,也是一份念想。
拿着信笺的小太监出了殿便被李御拦住,皇帝眉眼阴鸷道:“信呢。”
小太监战战兢兢,将信举到头顶。
李御冷着脸接过,拆开,一目十行的看完,又从袖中拿出一个信笺,冷笑着投入火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