哪怕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被桑湄的美貌震惊过,但现在看到她在阳光下露出如此微笑,问风和听露心中还是狠狠一颤,忍不住走了神。
等到回神的时候,才意识到桑湄问了一句什么。
她问:“那我可以去街市上走走吗?”
问风脸色微变,道:“这……这恐怕得问问殿下的意思。”
桑湄的微笑便消失了:“那还有什么可问的。”
问风和听露不敢吭声。
桑湄道:“我楼上的屋子窗户不大严实,你们去找人修修。我去趟隔壁,看看奶娘。”
她走进望山小院的时候,虞春娘正坐在藤椅上晒太阳。
看到她进来了,也没什么反应。
初春的阳光虽已灿烂,但风还有些料峭,桑湄弯腰摸了摸虞春娘身上的衣裳,转头对她院子里的婢女道:“怎么不拿条毯子来?”
婢女小声道:“奴婢们原本是给夫人盖了的,但夫人自己给掀了,奴婢就收回去了。”
桑湄低下身,问虞春娘:“奶娘,还认得我么?”
虞春娘看了她一会儿,又挪开目光发呆。
“这样躺着吹风,您又不愿意盖毯子,容易着凉。”桑湄温声道,“咱们找点事情做罢——去花园怎么样?这院子里光秃秃的,咱们去剪点春梅插瓶,好不好?”
虞春娘眼珠动了动。
桑湄就笑:“奶娘和我,还没有正儿八经逛过宁王府的后花园呢,咱们今天就去逛逛。”说着就拽起她的手。
虞春娘还真的被她拽了起来。
“不必跟着。”桑湄叮嘱小院的婢女,“我与奶娘说说体己话,一会儿就回来。”
虞春娘慢慢地走着,桑湄也不催她,就和她并肩而行,往后花园的方向走去。
路上遇到了两三个做杂役的下人,见了她们连忙行礼,桑湄从他们那儿要了两把剪子,让他们都下去了。
后花园里,春水叠皱,绿意盎然,若有若无的梅香浮动在鼻尖,静谧又闲适。
“奶娘现在为什么都不说话了?”桑湄仰着头,寻找适合插瓶的梅枝。
虞春娘握着剪刀,低头看着上面锋利的刀尖,讷讷道:“他们……不让我说。”
“他们?”桑湄眯了眯眼,“不让你说什么?”
虞春娘又不说话了,低头玩着剪刀尖尖。
一开一合,一开一合。
咔嚓咔嚓,咔嚓咔嚓。
“不让你提旷儿了吗?”桑湄问。
虞春娘一震,抬起头,困惑道:“你怎么知道?”
“猜也能猜到。”
虞春娘黯然地说:“他们说,旷儿死了,让我不要再找,不要再提……免得惊扰亡魂。”
桑湄默了默,却点了点头:“和死了也差不多。这么想也挺好。”
“你当初……你也骗我。”虞春娘说着,眼里不由泛起泪花,“你骗我,来了就可以找到旷儿……”
“不骗你,你会和我们一起来吗?”桑湄问她,“留在那里,只会死掉。你是想死在那里,去见你的旷儿鬼魂?”
“不许你这样说!”虞春娘提高了嗓门,“我不相信……”
“当初骗你,是为了救你。可如今都安全了,我们再瞒着你旷儿的死讯,有什么好处呢?”桑湄往前走了几步,抬起胳膊,剪下了一支小臂长的浅粉梅花。
“我不知道,我不知道……”虞春娘喃喃着,“你们都觉得我傻,都觉得我好骗,可我再也不想被骗了……”
桑湄长叹一口气,道:“人活着,总得往前看。奶娘,咱们还是剪花枝罢。”
虞春娘却道:“我早就想问……你们都说我是你的奶娘,可为什么我一点儿也不记得?”
桑湄扶额:“奶娘,您不记得的事情还少吗?除了一个旷儿,您还记得什么?您就只记得一个旷儿了。”
虞春娘又黯然垂下眼睛。
“要不您还是和我讲讲旷儿罢。别人不许你说,但你可以说给我听。不过,也只能说给我听。”桑湄伸出手,把那支梅花塞到了虞春娘的手中。
虞春娘看着手里的梅花有点发愣。
半晌,才看向桑湄: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桑湄失笑:“奶娘,您又忘了。我叫桑湄。”
“哦,桑湄。你多大了?”
“二十二了,奶娘,不小了。”
虞春娘想了半天,才终于点了点头,说道:“对,对,确实不小了……我生旷儿的时候,我才……嗯……”她又扳着指头开始算,结果一只手剪刀,一只手梅花,根本没有多余的手指,可把她急坏了。
桑湄无奈,把剪刀拿了,虞春娘这才扳完了手指,露出一点快乐的笑意:“我十七岁的时候,生的旷儿。大家都说,他长得像我,不像他爹……”
说完,虞春娘愣住了。
桑湄:“然后呢?”
虞春娘:“然后,然后……”
她脸色倏地苍白,浑身颤抖,连手里的梅枝都握不稳了,簌簌飘了好些花瓣,落在了她的鞋边。
“他长得像我,不像他爹……”虞春娘重复着,蹲下身,满头冷汗,不住地敲着自己的脑袋,惶急不安地念叨,“他爹……他爹……他爹是谁……我不知道他爹是谁……”
“奶娘,奶娘!”桑湄一把按下她的拳头,拥住了她的肩膀,“想不起来,就不要想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