奚旷依言尝了一口,确实酒味很淡。他扫了一眼男子,道:“你把坛里原本的酒倒了一半出去,自己兑了水,现在却找我理论,是什么道理?”
两人的争执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,有沿街的住户忍不住开门开窗,探出头来看个热闹。还有离得近的商户,直接踱了过来:“怎么了这是?”
男子怒道:“他家卖假酒!”
奚旷:“我只是个看店的,你若认定是假酒,要赔钱,我找店主过来。”
这附近的人都认得这名男子,他是个出了名的闲汉,嗜酒如命,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做工,工钱花完了,就逼他妻子把做刺绣赚的钱拿出来贴补。可怜那女人,还有个孩子在身边,想跑也难。
周围人都道:“王老酒,你还好意思喝呐!上次喝进医馆,欠赵大夫的钱还了没有?”
“瞧你醉醺醺的样子,真要是假酒,还能喝成这样?”
王老酒被邻里一阵奚落,大为光火:“老子是在外头喝完才回家的!回家就发现这掺了水的假酒!”
奚旷本都打算请店主来了,闻言不由收回脚步,冷笑一声:“在外头喝完不够,还要回家喝?你可知你家娘子每回来买酒,都是擦着眼泪来的?”
邻居们七嘴八舌地附和:“没错没错,说什么家里的存酒都被你喝完了,若是回家发现没了酒,还要挨你的打!”
“我看啊,是你家娘子怕你喝得太多,才往酒里添水的,也是为了省钱好多喝几回嘛……”
谁知王老酒一听质疑,更加恼怒:“好哇,那娘们胳膊肘净往外拐!借着买酒,竟在外头勾勾搭搭……”
眼见越来越不像话,奚旷懒得和这醉汉再扯皮,往店门外走了两步,准备去喊店主过来解决。
身后冷不丁一阵风声袭来,他猛地回头,却见一个黑影当头砸下——
有什么东西在头顶轰然炸裂,碎片稀里哗啦落了一地。
酒液混着血水,盖住了他的眼帘。
奚旷愣住了。围观的人也愣住了。
他晃了晃,身体好像不听使唤了一样,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,自己已经跌坐在了一地酒坛碎片之中。
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,在那一刻他甚至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,耳畔嗡鸣一片,只能模糊地看到一些人靠近,嘴里大喊着什么。
他费力地眨了眨眼睛,伸手一抹,摸到了一手血。
过了这么久的太平日子,已经快要忘记鲜血的气味了。
他抬起头来,眯眼盯着对方。明明形容狼狈,未发一言,那目光却又阴又冷,看得男人情不自禁地呆了一下。呆过之后,又大怒道:“你什么意思,不服?老子今天非要打死你不可——”
他一拳挥在了奚旷脸上。
一击闷声,奚旷头偏向一边,他腮帮子动了动,最终还是没有说出任何话来。
周围人手忙脚乱地去拉架:“有话好好说!别动手!王老酒,你这样是要出人命的!”
王老酒还死死拽着奚旷的领子,唾沫星子都要喷到他脸上:“外地来的小杂种,你再敢——放开老子!”
王老酒虽是个闲汉,身材却是一等一的高大健壮,此刻喝了酒,更是蛮力狂乱,众人几乎要拉不住他。
奚旷的领子被他死死扯住,被迫从地上被提起,直视着对方因酒意而通红的眼眶。
奚旷深深吸了一口气,告诫自己,店主待他不薄,他不该给店主招惹麻烦。倘若因斗殴之类的事情进衙门一游,被查出逃犯的身份,那更是得不偿失。
他双拳紧握,指尖掐入掌心。冰凉的酒水还在顺着他的脸颊滴滴答答地流淌,流入他的唇角,渗入他掺着血沫的齿缝。
王老酒见他并不反抗,不由激动道:“看到没有!这小杂种就是心虚!看老子不打死你——”
“住手!”一声清叱,让这混乱的局面陷入了短暂的安静。
所有人扭头望去,只见并不宽阔的道路中央、众人身后,不知何时停了一辆马车,看样子,是被围观的人群挡住了去路。
那马车乍一看并不多起眼,至多是涂面的漆料成色光鲜一些。但细看之下,那马车窗沿用来遮光的却不是普通的绢布,而是泛着浅浅鳞光的双层纱丝。而前面拉车的马匹,油光水滑,正不耐烦地喷着响鼻,前蹄踢踏间,光听声音,也知那马蹄铁价格不菲。
身着素衣的侍女沉着脸,从马车上提裙而下。
“公主出行,岂容尔等在此放肆!”侍女厉声喝道。
众人纷纷倒抽一口冷气,哗啦啦跪了一地。就连王老酒,此刻也清醒了几分,忙不迭地把自己藏进了人群里。
奚旷的领子被松开,他踉跄了一下,低着头,也缓缓跪了下去。
“秋穗。”马车里传来一个隐约的女声,“怎么回事?”
秋穗回身行了一礼:“回公主,有人沿街斗殴,挡住了去路。”
“可有人受伤?”
秋穗回头瞥了一眼,道:“有。”
车厢内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。片刻,几声铃铛轻撞,如鳞如雾般的车帘被挑起。
然而并没有人敢抬头。
“本宫来到撷阳,已近一年,难得出一回门,却遇到这种事。”清鸾公主轻轻摇头,眼含怜悯,“秋穗,去瞧瞧。”
秋穗上前,扫视一圈,随手点了一个邻居问道:“他二人为何动手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