幼子和幼女在荡秋千,长子年纪大些,同时给弟弟妹妹推秋千,忙得满头大汗。
潘夫人顺着奚旷的目光看去,眼中不禁流出几分温柔:“很可爱,是罢,殿下?”
“都被你宠坏了。”潘刺史嘟囔道,“没点规矩,多亏殿下不计较。”
原来这就是天伦之乐,奚旷想。
就像很久很久以前,他站在小院的门口,羡慕地看着姨母表哥一家。
如今他被奉为座上宾,却还在羡慕地看着主人一家。
他闭上眼,再睁开时,眼前已是桑湄近在咫尺的脸。
“你知道我想说什么。”黑夜中,她这样说。
奚旷移开视线,平静地说:“你想让我带你出去?”
“郑长史给我的度支上面明确写了,要准备宴饮之费,若是不带家眷,那要这么多宴饮钱做什么?”她逼问,“你们男人出去围猎了,那谁来招待那些家眷?难不成你让郑长史去和那群女人聊天?”
家眷?
奚旷咀嚼着这个词,心底仿佛被春水浸没。
然而,他嘴上却说:“何必招待。这些官宦世族的家眷,彼此早已认识,何须你插/进去。”
桑湄顿时冷了脸。
“山里太危险了。”他轻轻地说,“万一你又乱跑,遇着狼了,怎么办呢?”
“你是打算把我在这府里关到死,是么。”她冷笑道。
奚旷道:“我只是怕你故技重施。”
桑湄:“既然对我如此防备,当初又假惺惺议什么和?”
“是我想防备你么?是你让我不得不防。”他捧住她的侧脸,细细描摹,微不可察地一哂,“说说看,上一次,为什么装醉?”
他的指尖擦过她的脸颊,带起一阵轻微的痒意。
她扭头欲避,他的手却顺势一滑,按住了她的后脑,令她被迫向前一冲,撞上了他的额头。
像一对交颈的鸳鸯。
“原来你发现了?”她皱着眉笑起来,“我还当你对我没兴趣了呢。”
“我对你没兴趣,岂不是正合你意?”他眯了眯眼,“又勾引我,是打的什么算盘?”
“别抬举自己,你还用得着我勾引?”她睁大了眼睛,肆无忌惮地与他对视,呵气如兰。
他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。
在嘲讽他喜欢她,哪怕她什么都不做,他也会巴巴地凑上去。
他不欲与她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争辩,只是道:“你那天夜里,本想做什么?不会是受了戏文的启发,打算亲自给我下毒罢?”
桑湄笑了一声:“若我说是呢?”
他打量她的目光认真了几分:“那我倒是很好奇,你的毒从何而来了。”
桑湄但笑不语。
“看来是虚张声势。”他说,“你到底想干什么?”
桑湄:“就不能是我看开了,主动给你个台阶下吗?”
奚旷挑眉:“是吗。”
他猛地一个翻身,将她压在身下,低头将要碰到她的唇时,却被她急急抬手拦住了。
他的唇落在她的掌心。
“怎么今天又不给台阶了呢?”他撑直了手臂,冷笑道。
桑湄无言以对。
良久,她才道:“你说得对,我就是虚张声势。”
她收回手,在枕巾上蹭了蹭,低声道:“但很有用,不是吗?这一个月来,你我相安无事。”
奚旷瞳孔一缩。
原来她装醉,真的只是为了装醉,目的就是引起自己的怀疑。一旦他开始怀疑她图谋不轨,他就必然不会再碰她。
“好,好啊。”他声色喑哑,干涩地笑起来,“就这么厌恶我,是吗?”
她看着他:“我答应议和,配合你向你父皇演戏,可不代表我真把自己当你的侍妾。奚旷,你不是在施舍我,我们是平等的互惠关系,你如果不想再激怒我,就最好尊重我。”
尊重?
她又何曾尊重过他?
她把他当成贺暄的替身玩弄时,有过尊重吗?她把他当作无所谓的棋子轻易抛弃时,有过尊重吗?
他觉得荒谬又好笑,但一想到她说出这么多大道理,最终的目的竟只是为了让他不碰她,他便笑不出来了。
“那你有没有想过,假如有一天,我不想争权了,宁愿当个沉湎美色的逍遥王爷呢?届时你拿什么威胁我?”
“你说不想,就不想么?”她以一种过来人的口吻轻笑道。
奚旷沉默。
他军功卓著,一举收复南邬,令他在民间声望大涨。纵使他爹奚存能忍,将来上位的太子奚曜也不能忍。
“我早就提醒过你,奚旷,皇室子弟,不是那么好当的。”她眨了眨眼睛。
像蝶翅掀起气流,拂过他的心脏,落下一片寒潮。
压迫她的阴影消失了。
奚旷坐在床边,背对着她,望着外面走廊上的灯笼透出来的,那一点点幽微的、暧昧不清的暗光,安静了许久,才道:“说说看,你想去春猎,是想做什么?”
这就是愿意和她谈条件的意思了。
桑湄幽幽地笑了。
她起身,跽坐在床上,正色道:“我知道你担心什么。可你放心,我连王府的大门都没出过,连那座山长什么样都不知道,我不会逃跑——逃跑等于找死,何况我又能跑去哪?这种时候,我没这么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