奚旷有些僵硬地回过头。
——她身为公主的贴身侍女,怎么不提醒他?
兔毛虽不是什么贵重物品,但能有如此多块完整、干净、软硬适中的兔毛毯子拼在一起,可见其生活之精致。
外面瞧着不显山不露水的,原来贵人的讲究全在这屋里头摆着呢。
“说啊。”似乎没有看到他的窘迫,清鸾公主催促道,“若是本宫因那野猫染上恶疾,你该当何罪?”
“卑职……”他的目光在她抬起的右手上停留一瞬,那上面缠着的纱布仿佛刺痛了他的眼睛似的,让他又很快躲避开来,“卑职以死谢罪。”
“哼。”清鸾公主撇撇嘴,“本宫稀罕你这条命?”
奚旷跪在地上,盯着面前绒绒絮絮的兔毛,额角青筋隐动:“卑职无父无母,无妻无子,除了这一条命,以及一点微薄的积蓄,便没什么可以给公主的了。”
“错了。”清鸾公主微笑起来,直起了身子,“是两条命。”
她一拢裙摆,下了美人榻,绕过檀香案,朝他款款走来。
“当日若没本宫拦着,你就要被那泼皮醉汉打死了;而从今日开始,你也该多向上天祈祷,保佑本宫福泽深厚,被猫抓了也无事,否则,你恐怕还得死一回。”她沉吟起来,“既然如此,这两条命,该如何还呢?”
倘若放在平时,奚旷定会回她一句:“殿下,算数不是这么算的。”
但现在,奚旷全然不知道要说什么。
因为他根本没有在听。
当她在他面前驻足的时候,他只觉脑子嗡地一声,天地间什么都远去了。
怪不得已经到了春日,人人春衫轻薄,她屋中却还铺着兔毛毯子。
只因她藏在流光裙面之下的,是一双莹白的赤足。
作者有话说:
没见过世面の单纯少男の陷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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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章
清鸾公主口口声声说他欠她两条命,奚旷本以为自己会被严惩一番,结果最后,他竟然全须全尾地退出了公主居室,走的时候,手里还提了一个铁笼——里头关着那只胆大包天的野猫,只是已经死了。
“玄猫不吉,也不知是不是上天暗示,本宫心里不踏实。”公主是这样说的,“这些民间传说虽不足信,却也不能不考虑。听说昨日撷阳郡郊外十里处走山了,毁了不少田户人家,明日你便同本宫一起去看看,那地方可不好走,也算是抵罪了。”
撷阳郡周围小山众多,走山也是常见之事。昨日的走山奚旷略有耳闻,但是并无人员死亡,郡守已派人去处理了。按理来说,也轮不着她这个赋闲,哦不,是守孝的公主来管,但想起她在府中放浪形骸、在府外故作姿态的模样,奚旷又觉得,这也是她能干出来的事。
百姓遭难,大慈大悲的清鸾公主怎能不亲赴一线慰问呢?
哪怕她在人后铺了一屋子的兔毛毯子,贴身侍女要服侍,都得换了鞋,只着干净的足袜才能靠近她,她在人前,也一定会不惧坎坷、不惧脏污地大发善心的。
奚旷沉默着走出公主府,将死去的野猫处理了,可等回到自己屋的时候,却发现秋穗正在门口等他。
他顿了一下:“秋穗姑娘,公主还有吩咐?”
秋穗:“这个给你,公主说弄脏了,不要了。”
她递过来的,是一块叠好的兔毛毯子。奚旷接过展开,雪白的绒毛之上,赫然是几只带泥尘的脚印。
他有些尴尬:“公主是要让卑职丢掉?”
“随你。”秋穗笑笑,“只是公主不想要了,便给你了。”
“那……”
奚旷本想说,屋中少了一块毯子,不会太突兀了吗,转念又想公主府怎么可能缺毯子,便不操这份闲心了。
这兔毛毯子,留着,对他而言毫无用处,可丢了,好像又有糟蹋之嫌。奚旷一边琢磨着,一边顺手把毯子给洗了。
侍卫们的住处是一个大通院,每人一间小屋,共用一个庭院,奚旷不想被别人看到这块毯子,免得解释起来麻烦,于是便把它放在自己的房间里阴干。
次日,公主出门。
今日的她也是粉黛不施,着一身简单素裙,发间更是只簪了一根白玉簪。
奚旷看着她上了马车,随后秋穗也钻了进去。
车驾起步,除了车夫,只带了四个侍卫,要不是去的地方刚发生了走山事故,亲民的公主殿下还可以带的人更少。
奚旷跟在车侧,默默地骑着马。
目的地说近不近,说远也不远。但今日天气似乎不太好,有些闷闷的热意,云层也有些厚。
走到半路,侍卫长叩了叩车壁,说看天色恐怕要下雨,公主不妨换个日子再来。
过了一会儿,秋穗转达了公主的意思:若是真的下雨,那更要亲自去现场瞧瞧,郡守安排的差役有没有好好做事,在这种时候才能看得明白。
好在直到抵达村落时,都没有下雨。
侍卫长迎着公主下了马车,差役和百姓听说公主来了,立刻便来见礼。奚旷翻身下马,冷眼旁观着她与百姓亲密交流,又细细问了差役问题,提着裙子在新建的屋舍结构边上绕了一圈,点评几句,仿佛真的很在意民生的样子。
百姓们见公主如此没有架子,也都围着公主叽叽喳喳地说起话来,有些受灾严重的,还忍不住抹起了眼泪。公主见状,立刻让秋穗拿出备好的钱袋,在与差役核对过各户受灾情况后,将抚银分配着发下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