宛陵霄并不顾忌行在此处。一来,此处偏僻,他伪装得当,无人可发觉;二来,他本就使下属正常出入,不出入反而招人疑。
而他走在这街上,树荫投在他脸上,留下阴影,冷傲的气质却也引人看了来。他紧锁眉头,不顾旁人,熟悉他的人,都可看出他在心烦。
宛陵霄也的确心烦。
龙女血未夺,夺舍者未捕,神鞘之墓未觅,还有卿澜兮未克。种种杂事,令他心忧。
但想着这些时,他目光却在停在那荷莲兜子上,那传来清香,过了会儿,才挪开。
“残局,快来观残局咯!江湖残局,百钱一局!”
远处却传来呼喝。宛陵霄一顿,不知怎地,识海中又浮起当日用阵眼验出那慕槿就残局说谎一事,冷哼一声,过去了。
开局的是一老翁。宛陵霄扫了一眼棋局,便丢了百钱与人。
“棋友,爽快。”
宛陵霄却一顿:“听棋友口音,是南陵人?”
“是。从商,十年前随家妇来黄金台。”老翁笑着道。
宛陵霄未置一词,他棋法高妙,很快与人下完此局。而在平日,宛陵霄性子绝不会在外显露技法,但今日他手起棋落,发泄般地快速破了局。
“好啊,好啊,今日遇到对手啦!”老翁道。
不过,宛陵霄也有藏拙,走出过几次拙步,几来几往,和老翁不相伯仲。老翁留住他,竟是倒贴钱也要继续与他下继续残局。
“倒不必,继续下就好。”宛陵霄道。
而他幼时在明月台受训,琴棋书画皆有涉猎,对残局亦是了解。不过一眼便可认出。
只见老翁所出棋局,大多是民间流行棋局,依次是:
七星聚会。
蚯蚓降龙。
千里独行。
……千里独行。
看到此局时,宛陵霄猛地愣住了。他的手一顿。
因为不久前,他还见过此局。
在神鞘之墓。
也是此局,他和慕槿曾有分歧。
——“慕姑娘,这棋局,我分明记得,来自《梦轲棋志》,此书只供世家藏书阁,怎么会……让你一个村女看到?”
——“少君,家父教我的……我也不知是不是来自什么《梦轲棋志》,也是不是‘千里独行’。我就是按印象下的,按印象下的。”
当时,慕槿虽在神鞘之墓救了他,却因破了此局让他起疑,把她丢到车上缚着,她当时哭着告诉他的。
宛陵霄眸底之色瞬间转了几轮,面上却不显,再抬眸,倏然面露难色。
他冷冷道:“棋友,此局孤僻,未见啊。可是棋友所创?”
老翁得意道:“并非。但这难见是真难见,这可是我们南陵的孤局。”
宛陵霄默了一瞬,倏然见礼:“小人有眼不识泰山。”
老翁被吓了一跳:“怎么?突然见什么礼,不会就不会,别折煞我。”
宛陵霄道:“小人喜棋,南陵民间之局,也曾在去行商时下过,但不曾见过此局。当日,曾有人道,我不会解之局,必是明月台贵人的局。棋友可是明月台的贵人?”
但见老翁莫名其妙地看他,宛陵霄心中咯噔一声,他已有答案。
却还是问道:“小人实在好奇未曾见过的棋局,可付千钱,还请解惑。”
老翁皱眉:“嗨呀,什么千钱不千钱,什么贵人,这棋局,我们那几村有学问的人,都会!”
接下来,宛陵霄知道了他想要的答案。
原来,老翁所布棋局,来自一本叫《梦轲棋志》。至于怎么来的,据他说,数年前,有贵人来他们村落附近修行,占用了他们的田,但也喜欢随手施舍赏赐。其中,就有位贵人赏了半本《梦轲棋志》给一位随行伺候的书生,那书生后来重建棋舍,其中之局便由那书生传给了棋舍中人。
所以,那附近村落对棋感兴趣的棋舍人,都知道这些残局,只是孤本难拓,许多人不知来处,只看过复刻的零散棋谱。
宛陵霄听着,却闭眸皱眉。
……
夜半时分,宛陵霄已回暂居的宅院。他负手而立,身后是来禀报的下属:
“禀少君,已查。此老翁的确是普通行商,来自南陵。他从南陵北部的白河村来,那与箪霖村毗邻,身家清白,家属全是普通百姓,不曾有机会接触黄金台和明月台的任一贵人。而他所说的那贵人来修行,对上的是,是……卿澜兮。此人曾去那几村附近的山中修行,占过几个村落,后来,后来也的确有赏赐。”
下属知宛陵霄与卿澜兮的恩怨,因此都用此人称呼卿澜兮,不敢说太多。
宛陵霄闭眸,挥了挥手,让下属走了。
而下属的话也只印证了一事……老翁之话,是真的。
箪霖村附近的百姓……会“千里独行”,也大概是真的,也是合理的。
宛陵霄皱眉,他脑中倏然浮现了一个场景。那日他刚刚和慕槿解合梦,她望着他,伤心地低泣:
“我真的看过那棋谱,我没有骗你……”
他当日只当是重复的谎言。但现下看……
宛陵霄眸光一动。
真是他……误会她了么?
他目光很冷,抿起嘴唇。
却听急急的脚步声。
“少君,不好了!慕姑娘病倒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