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又取过了另一只纸团,不过这一回打开,他面上的笑意瞬间便淡去了——
这张纸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,每个字都像被认真勾勒过,足以相见她当初落墨时,定是一笔一划锥心写就,在脑海里翻涌了无数遍,才滤得只余这四个字:
我想回家
少年的眼角倏然微红,一时忘记了该如何呼吸,只觉在这张布满折痕的稿纸上,每一划尖利的笔锋都是那样触目惊心,是诛杀人的上好刀器。
他慢慢揉紧了这张纸,仿佛揉攥的是自己的心脏,每一下都痛难自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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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青棠再次睁开眼睛时,才发现已然躺在了榻上。
窗外天光如泄,曦明刺目,是清晨。
可枕边的地方却是空空如也,属于他的那条被褥也叠得方方正正,丝毫未有动过的痕迹。
沈青棠看着这清静的屋子,险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神游了。
她依稀记得,自己昨日傍晚在书案上伏着伏着便睡着了,可人是怎么到床上来的呢?
他究竟是回来过,还是没回来过?
沈青棠迷惘了一阵,再睡不着,索性便下榻梳洗了一番。
她近来腹中总是坠痛得很,晚间入睡时手脚也是彻夜冰冷,盘算着日子,该是月信将近了。
可为人医者,她心知杜明,自上回那场大雨高烧后,体寒之症便落了厉害的病根。
那个腹痛难忍、下血多剧的夜晚,至今还如梦魇一般萦在她的心头,令她只消一想,便不禁打了个寒颤。
房间的大门沈青棠一直未打开过,这一回,她试着去推了推门扉。
果不其然,听到了一阵冰冷的磕碰声。
大门被锁了。
“王八蛋。”沈青棠气得用脚尖踢了下门,颇觉委屈地低骂了一句。
可下一刻,门口便响起了一道清爽的女声,“夫人,您醒了?”
沈青棠心下一惊,没想到竟有女使在门口当值,一时间只觉失语,连面色也窘迫得羞红起来,“是……是的。”
女使恭敬回禀:“夫人勿怪,少爷今日入朝,有要事在身,吩咐我等看顾好夫人周全,如有需要,尽可驱使。”
这话中的意思再明晰不过,魏珩不在,她是出不了门的。
沈青棠定下了心,斟酌许久,还是勉强笑着开了口,“驱使倒谈不上……不过,我确有一事,需要你帮个忙。”
作者有话说:
草草算了一下,距离完结还有六七个剧情点,冲!
黑屋还有两章,魏狗一定痛彻心扉,重新做人。
第83章 共枕(3)
秋后晚来凉, 临昏照霞光。
按大郦律例,秋分之后, 申时便可散衙。
可碍于魏珩总是夜宿镇抚司, 归家心切的锦衣兄弟们是有苦难言,少不得也要拖蹭些时辰,哪怕竹帚扫得都快脱了毛, 功夫先做足一番, 随后方敢离衙。
不过近来,他们却发现了一件喜闻乐见的大奇事——
自家大人居然一到申时, 便准点散衙归家了,简直开了天窍!
对此, 魏珩倒是反应平常, 简单与当值之人致了意后, 便自如地赴向了家中。
心里却盘算着, 不知她今日独自在家, 情绪可还好。
想起那张写满了“我想回家”四个字眼的纸团, 少年走着走着,眉尖便不禁轻皱了起来。
可待归府后,见到厢房一片漆黑、尚不曾掌灯时, 他的眉头当即皱得更深了。
“怎么回事?”他紧张步上前,压低声音对女使兴师问罪。
紫雀拱手,如实相告:“回禀大人, 夫人是入月了, 身体颇有不适, 便先歇息了。日间已遣我们抓过药, 也要了些针线, 一切无碍。”
紫雀说话行事一向干净利落, 可魏珩现下听来,却总嫌太笼统了些,颇有些厘不清楚。
“入什么月?”他皱眉复问,显然不解词义。
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不祥的可能,他又着急确认,“她要针线做什么?抓的药都核实了么,没有异样?”
他这副患得患失的敏感模样,暗卫们从未在别处见过。
紫雀心知小夫人地位之重,也不怠慢,“大人宽心,药方已抓了好几个大夫核看,皆是祛寒补气之药,正宗得很。”
“至于入月……”她略有些讳莫如深地看向魏珩,勉强一笑,“此乃闺中之事,大人自会知晓。只是每月皆会有气虚血亏之时,切忌入凉。”
魏珩僵默在原地,细细琢磨着她的话,深邃的眼底翻涌起了千万思量。
血亏一词,他上回与沈青棠联系到一起时,还是在那个噩梦般的夏夜。
一场冷雨将他们打得支离破碎。
她在秦府内高烧不退,出血多剧,煎熬颇深。
而他在高楼上远远隔望,独捱长夜,等着眼线每个时辰送来的不同病况,忧急如焚。
假若他当时,也有如今的一半觉悟便好了。
那样,他定会毫不犹豫地回过身,也绝不会将她一个人,那么可怜地留在大雨里。
少年的眼角渐然泛红,心中沉压压一片,愧悔难当,甚至连推门而入都觉得有失资格。
可他忍不住。
见不到她的每时每刻,心中尽是牵挂。
横竖在她心目中,他早已是个胡搅蛮缠的恶人了。
吱呀一声,门扉轻启,如豆的油灯从旁燃起,映亮了一方狭小的天地,却也足够他辨清她的轮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