班十七对他们夫妻间的事情不感兴趣,正要离去,却被黎谆谆叫住:“十七师尊,留下陪我说说话?”
他脚步一顿,似是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,不紧不慢走了回去:“说什么?”
“你身上的粉裙子很好看……”黎谆谆给张淮之清理过伤口,拉过薄薄的夏被盖在了他身上,走到桌椅旁坐下,“只是看起来不太合身。”
班十七拿起腰间的酒葫芦,坐在她身旁:“这是给我夫人买的裙子,我穿确实不合身。”
“……裙子都撑大了,她知道恐怕又要哭鼻子了。”或许是很久没有跟人提起过他夫人,他看起来有些怀念,眸底鲜少流露出一丝温柔的神态。
黎谆谆很少会对别人的事情有好奇心,因此即便她一早就察觉到班十七身上的蹊跷,却也从来没问过。
她托着下巴淡淡笑着:“看来师娘是个感性的人。”她拿起桌上用来喝合卺酒的瓢,往班十七面前推了推:“师娘现在在何处?”
班十七给她斟了一瓢酒,嗓音听不出喜怒来:“死了。”
黎谆谆捧着瓢喝了一小口:“以十七师尊的实力,想要救活一个人应该很简单。”
班十七酒葫芦里的酒是烈酒,她只抿了一口便被呛得喉咙辛辣。
“萱草山上有一种花妖,吸食天地精气为生,万年修得人形,化人后寿命仅有千载。”班十七垂下眼眸,“花妖无魂无魄,身死即湮灭,死后不入轮回。”
“我与她相识那年,她刚刚化形,想不到千年转瞬即逝,连我也救不了她。”
于是那花妖怕他孤寂,便想在她临死前,为他留下子嗣。她本是胆小懦弱又喜欢掉眼泪,却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年变得极为坚韧。
她孕吐的反应要比常人更厉害,或许是因为身体虚弱,她很快便憔悴得不成人形,眼眶凹陷,四肢浮肿,肚子又很大很大,像是要将她压垮。
她不在班十七面前掉眼泪,总是在无人时趴在被褥里偷偷啜泣。若是被他发现了,她便寻着借口折腾他,一会要南海的鲛纱,一会要北岛的雪莲,借此转移他的注意力。
她在生产前,最后跟班十七要的一件东西是狸鲛所织造的杏粉长裙。狸鲛在很远很远的地方,他一个来回便至少要两三个时辰。
她和他说,等她生完孩子,便要换上这杏粉长裙,跟他回到萱草山去放纸鸢。
但她没有机会穿上了。
等班十七带回狸鲛织造的长裙时,她已经咽了气。
产婆说,她是为了生下那个孩子,耗尽了体内最后的精气。
“她是为我而死。”班十七一直这样告诉自己。
他轻笑了一声,骨节分明的手掌搭在桌子上,叩了两下:“这一切归根结底都是因为我啊……”他又迎着半敞的窗子,看向夜空中悬挂的月亮:“所以她死后,我便自宫了。”
“……”黎谆谆静默一瞬。
尽管她早就看出班十七是个另类,但她还是低估了他疯癫起来的程度。
黎谆谆在虐文小说里常看到类似的剧情,什么女主难产死了,男主便对生下来的孩子冷眼以待,认为若不是孩子女主也不会死。
但班十七与众不同。
花妖就算不生那个孩子一样会死,他却将一切都怪罪在了自己身上。
她可以理解他换上了花妖想穿却未曾来得及穿上的杏粉长裙,然而他还自宫了……看来,班十七定是爱极了那花妖。
所以,黎殊跟那花妖有什么关系?班十七为什么要接近她?
他是鬼界之王,总不至于闲来无事跑到修仙界来,在五岳六洲中成立一个听都没听过的小门派,再特意孤身一人来参加宗门大比,又刚好出现在宝灵阁遇见她。
黎谆谆自然不会傻到将这些当做巧合。
只是她没再继续试探下去,不管班十七有什么目的,目前来看,他至少暂时不会伤害她。
“时候不早了,十七师尊早些回去休息。”
黎谆谆放下瓢,并不算委婉地下了逐客令。
班十七托着下巴笑了起来:“谆谆啊,我以为你会安慰我两句。”她这个试探完就丢的刻薄性子还真是……甚合他意。
黎谆谆从储物镯中掏出了秘籍:“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,一句节哀顺变不会让悲恸的人感到好受些,反倒显得安慰的人虚伪。我相信,时间会模糊一切仇恨和爱意。”
就如同她一般,再多的爱,再多的恨,到最后都会被湮灭在时间的沟渠中,待到此时回想当初的自己,只觉得愚笨呆傻。
所有的爱恨嗔痴都会被忘记,哪怕是刻骨铭心的瞬间,放到十年后再去回忆,亦是朦胧不堪。
仿佛只是做了一场梦。
班十七耸耸肩,站了起来:“能被时间模糊的从来不是爱恨,而是你的心。”
他丢下了一句似是而非,令她听不懂的话,便离开了婚房。
黎谆谆托着腮帮子翻了两页秘籍,不知是合卺酒还是班十七的烈酒,喝得她微微眩晕,视线亦是变得模糊起来。
她实在看不下去,索性便躺回到了榻上,一手握住张淮之的手掌,倚在他身旁,就着那汩汩温暖的灵力,不多时便沉沉睡了过去。
黎谆谆又看到了那一幕。
夏日午后的风簌簌吹起榕树叶,蝉声不断,她躺在树荫下的摇椅上小憩,细碎的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