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此案我能解!”一道清脆的嗓音响起。
闻声,众人的目光都向那声源处看去。
见来人不过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郎,正艰难地拨开人群往前挤,嘴里不停道着“借过借过”,众人这才自觉为他让出一条路来。
成百数十的目光齐齐朝他一人射去,但众人看向他的眼神不是打趣便是戏谑,却没有一丝看好的意味。
都只觉这通身模样与乞丐无异的少年没几两真本事,不过是一个想出风头凑热闹的无名宵小。
官兵见余安灰头土脸,浑身狼狈,执剑拦住她,“走开走开,大理寺哪里是你这小乞丐能撒野的地方?”
余安被他推地趔趄,“官爷,我要应征!”
彼时正值散衙,陆允时一身墨色常服,左手执剑。
他站在廊庑下拂拂衣袍,遥遥地瞧见哄闹的人群中,有一乞丐模样的少年脊背挺得笔直。
他虽灰头草面叫人辨不清五官,可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却目光如炬,好似坠入了点点星火,偏诱的人想要看进他心底去。
余安身形瘦弱,没几两肉的手臂被官兵蛮牛似的力气推搡,传来一阵痛意。
她眼眶有些发红,仍是执拗道,“官爷,请您让我一试!”
“试什么试——”
“让他来试!”陆允时对着官兵出声道。
声量不大,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气势。
余安闻声转头,呼吸一窒。
只一眼便认出了来人是谁。
记忆中的小公子已经长成了成熟的男人模样。
冷硬的轮廓棱角分明,鼻梁高挺,不浓不淡的剑眉下生着一双曜石般的黑眸,不说话时眉心总透着一股戾气。
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傲,和他爹下令灭她家满门时,如出一辙。
陆允时脊背挺直,步伐沉稳,本应是意气风发、随性恣意的弱冠年纪,身上总透着一股难以接近的冷冽之气。
他踱着稳重的步伐朝余安走去,站定时挡住了一片日光,阴影将只及肩膀处的少年悉数笼罩。
沁着寒气的嗓音在余安头顶响起,不带一丝温度,“应大理寺告示者,若言行不一,当即处死。”
几近未时,烈阳高照,大理寺门口的人却越来越多,但大多是来看笑话的。
午间有一个小乞丐不知天高地厚和大理寺叫板的事情,传遍了巷子。城内无事的百姓,个个揣着瓜仁儿出来看戏。
大理寺的告示已被揭了下来,贴在离人群更近的木板上。
余安将包袱小心放在一旁,走近那张画着骨头的告示。
也不知是不是故意为之,她所处的地方没有一点遮阳的东西,六月的太阳已初现火辣的势头,晒得她额头渗出了细汗。
画像中的骨头目测十寸长,但实际应有十五寸左右,是一根成年女子的胫骨。
两头尖端处凸起却呈圆润状,表层有密集的细孔分布,但为何只延伸到了中端上方?
余安有些不解,从骨层表质上来看,这应是一具逝去约莫五年甚至更久的女尸。
按理来说,表层的细孔最低应当延伸至中间的细骨处,但那里一片光滑。
再者,大理寺不会无缘无故拿此案做题,定然是其中有什么玄机。
她能确定这具女尸是被人害死的,只是画像上的骨头怎么会没有一点黑色的毒迹——
她正思索着哪里不对,人群中一道苍老的声音倏地响起,只见一位古稀老者摸着白胡子慢慢走了出来,漫不经心道:“这案老夫也能解,老夫不要那差事,只求个一两银子讨个赏头。”
“这是一根死去六年的女尸胫骨,看着纹理定是死于非命。不知这位官爷,老朽可答对了?”
那官兵本欲发怒,听到话后眼露惊色,连连点头,众人也不由惊叹。
老者手靠在背后,一副笃定的模样,“一看便知这具女尸定是受奸人所害,生前被灌了一碗毒物,毒发身亡——”
“非也!”余安扬声打断,她虽知这般有些无礼,但这次进入大理寺的机会可遇不可求,而且这位老者所言并不对。
老者一听,上下扫了一眼污手垢面的少年,当即皱眉,“你是哪里出来的毛头小子!老夫祖上行医,又从事画像二十余年,怎么会看错!”
余安抬手对老者作揖,以示歉意。
她走到那张画前,伸出白细如葱玉的指尖,顺着骨头的顶端滑向尾端,在中右的位置点了点。
“此为一具陈年女尸的胫骨,但并非死去六年,”她开口便是清亮的嗓音,“而是......”
“四年。”
此话一出,站在一旁自始至终不发一言的陆允时,眼睛闪过一丝暗光。
“不瞒各位,我最初细看时也以为是六年。但诸位请看这中间的细骨处,一片光滑,和两端的密集空隙截然不同。每个人的骨质与骨龄是不同的,即便先前做出了伪装,之后也会现出原形。”
那老者似乎还有些不服气,脸红脖子粗,“就算你说的是对的,那你方才说她并非死于中毒,是何缘由?! ”
这便是关键所在了,寻常的画师都会这么认为——眼见为实。
但,她不是寻常画师。
她本名虞桉,出身仵作世家,自幼习医术,对人的身躯了如指掌。
七岁那年凌家被诬陷满门抄斩,她不知被谁所救,诈死逃脱后去往西域的西洲,昏死后被一个精通画骨的师傅捡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