吟风还不知该如何面对周沉。
察觉到吟风躲闪起来的视线,周沉突觉心尖倏地钝痛起来。他提起一口气,强硬地掩盖了下去,转而看向品尝完蒸鱼的林兆蒲。
他不会把胜算全部押在林兆蒲身上,但也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个机会。
“林寺卿,方才所谈之事尚未有定论……”
林兆蒲放下筷子,嘴里还残着没吞下的肉:“我答应你。”
说得模糊但却十分恳切。
“吃人嘴短啊,这案子我们大理寺查了!”
林兆蒲急急撂下一句,又埋头吃起了花鲈。
他的吃相很是豪迈,若非这鱼肉里还有些许的刺,怕是两筷子囫囵解决一盘。
他一番风卷残云,吃得脸颊通红。末了,还没吃够似得,诉起了苦:“诸位,你们是不知道大理寺的公厨伙食,有多难吃!”
周沉原本还在心底纳罕林兆蒲突然转变心思意欲何为,听他说完这句,登时放松了心情。
林兆蒲满心好奇地看向吟风和陈娘子,介绍道:“我是大理寺卿,往后要和京兆府一同办案了。还烦请两位厨娘多照顾!”
吟风和陈娘子并不知晓两盘蒸鱼给周沉省去了多少麻烦事,只是依着本分答应下来,应得林兆蒲笑出满脸褶子,险些舍不得离开公厨小院。
待赵士谦将各类案宗、陈词证据都与大理寺其余官吏交接完成后,林兆蒲飘飘忽忽地踏上回大理寺的归程。
他咂巴着嘴,回味花鲈的味道。嘴角渐渐敛了笑容,看着周沉交给他的证据很快陷入沉思。
身旁的小厮难得见他这般认真,忍不住多嘴问道:“寺卿,那蒸鱼果真如此好吃?”
林兆蒲有些怅然:“蒸鱼固然好吃,可那周少尹……还有那案子里的无辜百姓,总也不忍辜负啊!”
小厮听得不明所以,只酸道:“小的也想尝尝。”
林兆蒲笑那小厮不明事理的糊涂样。
转而想起自己往日,亦是那般糊涂模样。嘴角的笑也从揶揄小厮转变为自嘲。
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安然致仕,但总觉得,若是为了这桩案子拼一场,应还算是值当的。
*
济善堂内——
封丘县令猛地抽了口凉气,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浑圆,将前来换药的陶玉笛吓了一跳。
她愣了片刻,喊道:“老堂主!县令他醒过来了!”
檐下,文泽撂了手里的药炉,匆匆进屋。
封丘县令初醒,神情恍惚,都未想明白此间何处,却好似并不关切,只扯着沙哑的嗓子问道:“周……周沉在何处?我要见他!”
伤重昏迷时,他反反复复地梦见了自己还是封丘县令的日子,也梦见了太医苏汲在一片乱局中苦苦支撑的模样。
梦到深处,封丘县如它所经历的那般死寂。他的梦里也便剩了一片漆黑混沌,拽着他不断地下坠。他原本以为自己再也醒不来了,脑海深处却莫名地涌现一道声音——
“我乃京兆府少尹,周沉!”
这声音力破云霄,一声声地激荡而来,竟将梦中的重重黑雾拨开来。
“周沉……”封丘县令喃喃过他的名字,灵光乍泄。
睁开眼,他攥着颤抖的拳,连疼都忘记了。唯一记得的,便是那句周沉。
尽管周沉和记忆里的苏汲,在衣着、气质上都想去甚远,可一旦想到那张同苏汲几乎算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脸,封丘县令便觉他撒了谎。
他不姓周。
封丘县令胆战心惊地想到,苏汲的亲生弟弟,名为苏沉!
他生怕自己说不清楚,奋力拉近了文泽的袖口,将方才的话重复着说了一遍。
文泽没有犹豫,扭头便吩咐了手底下的药童赶紧去京兆府请人过来。
与此同时,前往东宫准备提审阿鹿孤的大理寺少卿也传回了新消息。
东宫的人声称阿鹿孤已畏罪潜逃,大理寺一众人马搜寻许久未果,只得空手而归。
林寺卿才从京兆府回来不久,手里尚捏着周沉给出的各式证据。
他原本派少卿前去,而非自己亲自前往,便是想偷懒耍滑,以为不过是个胡奴。现下从周沉处得知阿鹿孤的危险之处,后悔已是来不及了。
思及周少尹调查东宫已久,掌握的信息必定比他所知道的多出许多来。
林寺卿焦头烂额地叫来少卿等人,将消息快马加鞭递往京兆府。
作者有话说:
第71章 粉蒸肉
封丘县令苏醒的消息传来, 周沉便去了济善堂。
许是伤病者比往日多出许多来,堂中药气沉郁,即使开了窗户也难以散去。周沉疲惫地想起, 自己小时候家中也是开医馆的。
自家爹娘开的医馆虽不及济善堂这般气派,但病患的数量却是不少。
他家医馆的诊堂修得狭小, 靠着西面的窗户还坏了。被父亲用一块破门板挡着, 风雨是不漏了, 光也挡上了。
周沉记忆中的医馆诊堂总是暗沉沉的, 药气也很难散走。里头苦味十足, 许多常年没生过病的人头一回来, 都能被熏得脑袋疼。
可自己的父亲和兄长在里头问诊开方,母亲帮着抓药,周叔算着钱银进账,三两药童也都安分守着药炉。他们一待就是一整日。
幼年时,周沉很是厌恶草药味, 他总喜欢把自己闷在书房里, 读书写字, 尽可能让自己多沾染些书卷气。毕竟他们一家人都犹如浸了药汁,走去哪里都是挥之不去的清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