吟风倚在廊柱边上,一时失神,便想到了那日的旧柴房里,她趔趄着摔进周沉怀中。
性命攸关时并不会多想,到了此时回味,才觉出味来……
就连他们月夜谈心时的景致,也仿佛更柔美了些。
她想着想着,脸色便红了。
以至于陈娘子端来元宵时,瞧见她的脸色,险些惊得跳起来,“你这脸上怎么这么红?可是腿上的伤化脓了?怎么会起了热症了?”
吟风说不出话,才支支吾吾地糊弄了去。
才一日不见,又怎会是思念染了绯红,满溢出心尖……
吟风在上元夜里闻见了风中一丝微弱的春日气息。
而她心底里不知何时就埋好的花种,也在今夜都密密绽放。
第45章 精膳清吏司
上元夜依旧一年胜似一年得热闹, 同样无缘目睹灯会盛况的周沉,只能从京兆府衙役们在这一夜间抓到的滋事者眼中瞧出一二分色彩。
天色将明时,抓来的鼠辈已经填满了京兆府公堂, 只等着周沉重重敲下这声惊堂木。
每每节日,京兆府都比平日要忙许多。
好在他们早就制定了特殊日子里轮流值守的办法, 周沉守了一夜, 天亮后自然轮到赵士谦来接班。
周沉行事最是谨慎细致, 交接事宜处理时总会有些麻烦, 赵士谦的性子又大大咧咧, 他不免多说了几句。
这一耽搁, 日头已近巳时。
赵士谦听烦了周沉好比念经似得嘱咐, 干脆揶揄起来:“你这黑眼圈都快耷拉到下巴了,哪家姑娘会看上你这样的!”
周沉着实是被他的话呛到了要害,纵然有放心不下的地方,也不好再说。
他往官舍的方向, 习惯性的走了两步, 可用猛然想起什么, 转头朝着京兆府门拐去。
赵士谦看的一脸呐罕,“你当真是累昏了头?官舍可不在那个方向……”
周沉神色如常,并未回答赵士谦的疑问, 只在马夫套车的时候才吩咐道:“去永安坊。”
周沉远在永安坊的那处宅子是他考取功名前就置办好的,入了仕途后,也并未好好修缮打理。
为图省事便利,他平日多宿在京兆府官舍。可即便官舍距府廨已经足够近了, 他也恨不得睡在桌案上, 枕在卷宗上。
总而言之, 赵士谦随他在京兆府待了几年了, 见他回家的次数一双手都能数得过来。
前几日还能说是因为吟风伤势有些严重,这都过了半月了,也该好得差不多了。怎么还要频繁地来回在永安坊那么远的地方呢?
赵士谦立即眯缝起眼睛来,狡黠一笑,抓着身边哈欠连天的孙亮,密语道:“你不觉得周少尹最近有些不对劲吗?”
不光是回永安坊的频率高了,还春风满面的,脾气耐性也温和了不少。
孙亮一门心思想着补觉,不假思索地摇着脑袋。
赵士谦急忙道:“啧,你没发现他喜欢上小厨娘了吗?”
孙亮压根没听清前因后果,只听清楚了“小厨娘”仨字,当即怒而拍案:“啥!我和陈娘子马上就要定亲了,就算他是少尹,也不能夺人妻子啊!”
赵士谦皱着眉头听罢他一通胡言,顺带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,遂又反应过来:“人家陈娘子答应你了?”
端着满脸骄傲,孙亮特地拉高嗓音:“赵司法,你就等着瞧吧!”
赵士谦:“……”
足足愣了半刻,赵士谦才仰天长叹——
“孤家寡人呐!”
*
永安坊还远,马车摇摇晃晃着,一夜未睡的周沉也越发困顿起来。
半梦半醒间,他仿佛又置身回上元夜灯火漫漫,长街似明的盛况里。
好在梦中的他不用坐镇京兆府,也不再公务缠身,只用穿着松快的青衫闲步游走。
阑珊灯火,渐渐迷乱了人眼。
他随手买了盏小巧玲珑的白兔花灯,坐着花灯的手艺人,技艺极为精妙。只用简单的宣纸和竹篾,再加朱砂随手点就的红眼珠,便将小兔子楚楚可怜的模样勾勒出来。
他瞧着这灯,越发欢喜。再抬头时,才恍惚察觉出一道清脆灵动的声音,在耳畔轻轻响起:“老板,我也想要这个小白兔花灯。”
周沉正待转身回望,狂风却将长街花灯尽数席卷,顷刻间灯火俱灭,暗夜又恢复成漫长无际的模样。
他朦胧着双眼从马车里醒过神,看着被风卷乱的车帘,才惊觉自己是在做梦。
女子的声音早就消弭在耳际,他只记得梦中灯灭前,那女子鹅黄的袅袅身影。
周沉拍打着面颊,也没能将那身影忘却,反而越记越清晰。
眯眼休息了会儿,永安坊周府便到了跟前。
他下了马车,举头看了眼门扉。分明是自己家,他这个主人家倒还犹豫了起来。
里头仆人来迎,他才低声问道:“小风姑娘可醒来了?”
那仆人摆首:“还在屋内睡着呢。”
周沉颔首,“轻声些,别吵着她。”
音落,穿过廊亭的周沉便看见了屋檐下一排白兔花灯和金桂花灯。
这兔子灯做的并不精巧,甚至还有些张牙舞爪,只是字里行间透着些古灵精怪。
形不似,神却颇有意趣。
那仆从十分有眼力见,立刻在周沉身边低语道:“这是前两日吟风姑娘和陈娘子一同做的,差小的挂在房檐下,也好沾些节日喜气。官人可还喜欢?若是不喜,小的这就去摘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