岑鹤九又凑近了些,虚虚把她揽在臂弯里,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,只能像当初一样哄着她道:“好了好了,不哭了,我一会去给你买黄豆糍粑糕吃。”
话顺着嘴说出来,才意识到——连璄州都不复存在了,哪里还有最原汁原味的黄豆糍粑糕呢。
“我没事了。”容音在他的安抚下慢慢平静,直到现在,才好不容易从刚才的噩梦里脱身。
岑鹤九盯着她睫毛微湿的侧脸,想起这几天慎鉴对他提起的事情。
他犹豫了一下,提起当年喊她的称呼:“岁弦。”
他能清楚地感觉到,容音的身子猛地抖了一下。
岁弦,是容音的字。
自从容亭修和易晚消失后,容音已经有足足十五年没有听到过这个称呼了。
容亭修和一般的严父不一样,他一辈子对容音重复最多的一句话就是,“别的不图,就图你能平平安安长大,能成一段美好的姻缘,平凡安稳过一生。”
所以容音的“音”字其实取的是“姻”的谐音。岁弦,取自全真道祖丘处机所作“人如梦,百岁等闲中”,为配一个“音”字,诠作了“岁弦”。
姻缘俗世,平庸凡夫,是容亭修对女儿的一生全部的希冀。奈何她生来就注定与众不同。
容音却只觉得好笑。哪来的什么百岁等闲?自道昌门出事的那一年起,她母亲易晚就人间蒸发般消失得无影无踪,老容同志风花雪月,盼这个盼那个,到最后连自己的屁股都没擦干净。
直到现在,容音也不知道自己的亲妈去了哪儿。
再听到这个名字,她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,有些怀念,但是她还知道——岑鹤九现在翻箱倒柜般找出旧日物什,是要和她打感情牌了。
MMP。老油子。容音心里暗骂,表面不动声色地等他开口。
果然岑鹤九斟酌了半天,还是问道:“你消失的这些年,究竟去了哪里?”
虽说时过境迁,但是再次相见,容音的性格大变,就连出手也变得狠厉绝情,那种拼命的程度,绝对不会是容家教出来的路数。
道门正派都讲一个“承负”,手上沾了太多恶业是会给自己和后代种下恶果的。生命化灵不易,所以岑氏封鬼,也只是将鬼魂用故事的方式封入纸内,一方面朱砂凝字可以镇邪,另一方面可以用这种方式为厉鬼渡去怨气。
这些装着故事的信封将被世世代代传下去,等到一个故事中的怨气散尽,鬼魂便可以重入轮回。
相比于岑氏较为柔和的方式,容氏的路数果断、锋利,但绝不是如此玉石俱焚。
如果只是一味斩鬼,断了太多生灵的轮回路,后果是什么,岑鹤九不敢想。这个道理道门中无人不懂。
铺天盖地漫下来的沉默和黑暗里,容音不顾手心伤口的生痛,抓紧了身上的被子。
岑鹤九等了许久,等她自己开口。但最后只是等来一句带着嘲讽的质问。
“岑鹤九,你是不是认为,我杀了你全家?”她低着头,抿着嘴笑,“原来你不惜千辛万苦也要找到我,是为了这个。”
十五年前容音在那场灾祸中失踪,太清剑也跟着下落不明。世人都以为是容音带走了太清剑,其实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家的剑去了哪里。
她原以为岑氏只是式微,并没有想到,那场灾祸比她以为的还要残忍。
岑鹤九当年在尸体堆里捡到了容氏的剑,全天下只此一柄。如果换了容音,她会怎么想?
他突然在这个时候找上门来,当他拿出太清剑的那一刻起,容音就明白了他的意图。
因为岑氏被屠门,而岑鹤九,要报仇。
第26章 夜游宫08
窗外风起,刮得窗台上摊开的书页直响。哗哗啦啦的,是旁边的女孩白天翻看的宋词书,可能是女孩心情非常不好,书上的字眼也尽是愁肠。
此时落在一页《夜游宫》,“……何曾解、说伊家、些子苦。况是伤心绪。念个人、又成暌阻。一觉相思梦回处……”
一声尖叫划破寂静,旁边的女孩又惊恐地从嗓子眼里发出尖声求救,嘴里念念有词。
岑鹤九被吓了一跳,忙转过身去看情况,女孩眼疾手快地抓起柜子上放的水果刀,竟然要往自己脖子上插。
“拦住她!”容音吼了一声,冲到地上就想过去拦人,谁知右脚刚一沾地就被一阵刺痛席卷了全身。
右脚竟然崴了。
所幸岑鹤九动作比她还快,毕竟是一直深入这一行没离开过的人,扣住女孩的手腕一个反扭,她就自己松开了手。
刀尖直冲岑鹤九的脚掉下去。
这一下容音却反应过来了,飞起一脚踢在刀柄上踹出去。
岑鹤九的瞳孔一下子收紧,“你……”
“我没事。”容音一瘸一拐地扶着床挪过去,陪床的母亲也被惊醒了,不知所措地站在一边。
岑鹤九狠狠瞪了容音一眼,准备这账回头跟她一起算。她都是在哪学的?没有鞘的刀子也敢上脚踢,万一划上去,她这脚不想要了?
简直可恶!
“不要,不要!别过来,求求你……”女孩的意识还不清醒,哭得上气不接下气,满是伤痕的手腕在岑鹤九手中挣扎。
说胡话的时候,又惊恐地看着门口,神经兮兮地笑道:“你们听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