若有什么他能做的事,能弥补一二……
对了,莫先生的眼镜!他在袖中翻找一阵,将那枚小小的水晶薄片找了出来。
“若我也入梦,将这眼镜给莫先生还回去,会不会对他有所帮助?”
七
徐若虚闭上了眼睛,感觉自己脱离了沉重的躯壳,开始缓缓上升。
他又一次站在了莲心塔顶,望见夜空当中血红色新月高悬,有如一只疯狂的、冷冷嘲笑着的眼睛,在那之下,沉寂的无夏城泛着青白的冷光。
唯一的亮色,是天香楼上常青看守着的灯笼——在梦中,它已经燃成了一团耀眼的火光,形状有如一朵九瓣的金莲。
他再定睛一看,天香楼上竟爬满了梦魇!它们被那金焰所吸引,自四面八方赶来,正争先恐后地沿着花窗和栏杆爬上二楼。常公子站在圆窗前,护着那团火,运笔如飞。凡被他点中额头的梦魇,尽都尖啸一声,跌落出去。之前浓雾中被常青驱赶的尖啸,竟然是这样的由来。
“常公子!”
“还不快走?”梦魇的包围中传来了质问。
徐若虚一跺脚,扭头就跑了起来。
刚才在莲心塔上,他还望见了一只足有五丈来高,黑白相间的大猪,正甩着长鼻,在远处乱踩乱踏,弄得尘土飞扬。
眼下最重要的,是将眼镜还给他!
利齿相击,咯咯作响,紧跟在他的身后。
毕竟是个书生,徐若虚还没有跑出去两个街口,便喘息不止,双腿酸软,几乎无力抬起。可他不敢停留,甚至不敢回头。那咯咯声如影随形,连同头顶瓦片被踏碎的声响,一直在他身后,甚至还在步步逼近。
不能害怕,他紧握着水晶镜片提醒自己。恐惧和痛苦是它们最喜欢的食物,只会吸引来更多的怪物。
正在此时,前方的地面上凭空冒出了一只裹在长毛里的猴爪,根根指甲都尖利无比。
徐若虚躲避不及,只得眼睁睁看着它朝自己的脚踝上抓了下去。这一下彻底失去了平衡,整个人朝前平平地砸在了地上。
这一下摔得他眼冒金星,半天才支撑着爬了起来,第一件事情便是检查手中的水晶片。就算是摔倒,他也没有放开它。
“还好,还好,完好无损——”
他将那镜片裹在袖中,擦着擦着,忽然便浑身僵直。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正贴在他的脊背上!
徐若虚的脑中飞快闪过满面的利齿,他一点一点地扭转了脖子。一只梦魇的头倒挂着悬在他身后,满头长毛还在晃荡不止。
“啊啊啊啊——”
一柄明晃晃的长刀斜了过来,不轻不重地拍在了他的肩膀上,让他把最后一个啊字咽了回去。
“啊什么啊,好吵。”持刀的女将军将手里拎着的梦魇头颅扔开,睁着对冷冷的金眼,居高临下地看着他。她半边脸上俱是鲜血,头顶是一对山羊般的长角。
“朱……饕餮将军?你救了我?”
徐若虚望了望四周散落着的梦魇尸体,赶紧四肢并用地爬了起来。
“好渴,带酒了吗?”
“不,不曾。”
她深深地皱起眉头,语气里满是嫌弃:“那汝来此何干?”
徐若虚沉默地摊开手掌,露出水晶片给她看。
饕餮将军略点了下头,便过来将徐若虚拦腰一抱,接着朝半空一甩。
“啊啊啊啊啊啊——”
“闭嘴!”
接下来,徐若虚经历了有生以来最可怕的噩梦:
他被饕餮将军犹如弹丸一般朝前扔向空中,高高升起,附近屋檐上攀爬着的梦魇被他所吸引,纷纷抬头观看——接着便在下一刻,被冲过来的饕餮将军砍断了脖子。此刻徐若虚已经过了最高点,正挥舞着四肢,犹如溺水之人一般地往下落。
饕餮将军好整以暇地伸手,一把接住了他。
“……啊!”
“太吵了。”她简短地道,一扬手,再一次将他扔向了空中。
如此五次三番。最后一次被她抓住衣领时,徐若虚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的脑袋还在不在了。
他闭眼等了一阵,却没等到再被扔出去,再睁眼一看,眼前赫然是那只黑白相间的大猪,它趴在飞扬的尘土当中,已经奄奄一息。
“蠢货,宁肯饿成这个样子也不肯吃东西!”
她抓起徐若虚来。
“等,等一下——”
抗议丝毫无效。徐若虚飞了出去,撞在了大猪软绵绵的肚皮上,又昏头转向地滑了下去。
烟雾迷蒙,尘土飞扬。
徐若虚咳嗽着爬了起来,一时看不清四周,只有一个人站在他身后,两手都笼在袖子里,垂着头看他。
“莫先生!”
他连忙道歉,又将怀里的水晶眼镜片取了出来。
“现在道歉又有什么用?”莫先生不肯伸手来接,“梦魇数量太多,我们杀掉一只,又会有更多的冒出来。到如今,它们已经吞了大部分无夏城百姓的魂魄,这些人的身体只能一点一点地衰竭而死——”
说到这里,他却忽然止住了话头,在空中嗅了嗅。
“你闻起来还是这么香,要是能用你的琼花做琼华梦就好了……”
“那你便吃吧!”徐若虚忽然想到这一点,“你吃了我的梦,便能恢复体力,赶走梦魇。是我设下陷阱,误伤了你,才有今日这种局面,这本就是我欠你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