再过一阵,只听嗡的一声,泉眼当中,冒出了数丈高的泉水,犹如白练一般。从泉水底部,飞出了一只墨汁组成的巨龙,白泽就站在龙的头顶上,手中拿着定魂玉珏。
而苏二娘,被他沉入了泉水,放在泉眼之上。
接着,那白泽吟唱起来。
白兔一个字也听不懂,只觉得身上一阵一阵地发寒。他亲眼见着漫山遍野的龙团雪树,一棵棵地枯萎了,那水柱本身却增宽了数倍,翻涌着的灵气越来越强烈,带着凛冽的,直接来自灵界的风。
从泉水中伸出的,苏二娘的手,已经化为了枯骨。
白泽手中的定魂玉珏也越来越亮,越来越亮……
吟唱声却在此刻突然中止了。
龙头上的白泽蹲了下去,咬牙切齿地捂着额头。
白兔听见他以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争吵着。
“别来碍事!”
“再这样下去,连此处的灵脉也会枯萎,这里所有的妖兽都没有活路!”
那个声音……常青公子?
白兔还在吃惊,顾新书却靠了过来。
他的身体依旧滚烫,声音却坚定:“没错,绝不能让白泽毁坏灵脉。阿兔,你得阻止他。”
“我?”
我不过是个,两次背叛你的,可恶的小贼而已……
“靠过来吧。”顾新书朝他伸开了双臂,“服下金蚕者,能感应到世间所有的宝物——你来看看我心中的珍宝吧。”
白兔闭上了眼睛。
他看到了一匹洁白的天马,身有彩翼,金眼灼灼,鬃毛和长尾犹如燃烧的烈火。
“你不是普通的马,白兔,你是吉量天马。”他听见顾新书说,“你可日行千里,可上九重云霄,无人能阻!”
几乎快要枯萎殆尽的龙团雪茶树之间,飞出了一匹愤怒的天马。
白兔展开了七彩的双翼,长啸着扑向了墨龙头顶之人,将他生生地撞了下来,摔入了茶树丛。
那宝贵的定魂玉珏也一并掉入了空中,白兔飞速地赶了过去,在最后一刻叼在了嘴里。
他扇着翅膀,悬停在半空,望着山坡上的龙团茶树一点一点地恢复了正常,重新泛出了银白色的光泽,月光之下,犹如雪一般皎白。
而在雪白的茶树之间,常青公子捂着前额坐了起来,满头的黑发又恢复了正常。
还有这世上最光明温暖的那个人,正在下方微笑着,等待着他。
这一次,他要亲手再将龙形玉珏放回他的胸口。
将已拣熟芽再剔去,只取其心一缕,用珍器贮清泉渍之,光明莹洁,若银线然。其制方寸新銙,有小龙蜿蜒其上,号龙团胜雪。
——《宣和北苑贡茶录》
第八章 蓑衣粽
零
回想起来,一切都源于那半张老虎面具。
那面具以香樟木雕刻而成,涂了鲜艳的黄漆,两只小耳朵中间描着显眼的“王”字。它被挂在高高的货架上,跟应节的蒲丝、艾朵、彩团、香罗,还有艾草扎成的小老虎挂在一处。
眼下正值端午,日渐炎热,蝎子蜈蚣之类的毒虫也蠢蠢欲动。无夏城民们惯于在此时佩戴这类老虎面具,据说可以借此祛邪,驱除毒虫。但这一只跟寻常的造型又有不同,两只眼都描着夸张的红妆。
徐若虚隔着人群,远远地一眼就看中了它。
他好不容易挤了过去,伸手将其摘了下来,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玩了一阵,忽然又起了兴致,将那面具朝自己脸上一扣。
“阿零,来猜猜我是谁?”
他问身边的蓝眼少年,声音里满满都是笑意。
阿零却有点儿懵。
面具虽然遮住了他的上半张脸,可露出的下巴和嘴唇,阿零还是认得的,明白无误应该是徐若虚。但那上半截的兽脸,加上诡异的红妆,却又像是天香楼里的朱掌柜。
究竟哪个答案才是对的?
他迟疑了半天,终究还是没有开口。
徐若虚等了一阵,不见他回答,于是摘下了面具。
阿零顿时知道了答案,指着他说:“徐若虚!”
徐若虚哭笑不得。
“这么些年了,阿零你还是只认得我的脸。”
他转头看着身侧熙攘的人群,不知为何忽然感慨起来,随口说:“若是今日我在这里走丢了,你又该如何?”
阿零愣了。
日光暖融,艾草生香,耳畔有笑语声声传来。
他却只觉得遍体生寒。
阿零并不是寻常人类,而是徐若虚数年前从一名来自北狄的驯蜂人手底下救出的玄蜂所化。从那时起,他便只认得徐若虚一人。
时至今日依然如此,他也从未觉得有任何不妥。
可若是……徐若虚不见了……自己该如何?
四周的光线寸寸退却,他就像是漂浮在空中,脚下便是万丈深渊
“阿零,喘气!”
徐若虚见他的神色越来越不对,赶紧朝他背上猛拍了一掌,让他将憋了许久的一口气吐出来。
“抱歉,抱歉,是我错了。”徐若虚懊恼得很,连那面具也一并扔了,“我不该拿这个逗你玩的。”
不,你并不是不该戴那老虎面具。
如果还能回到那个时候,阿零一定会死死地揪住他,告诉他这句话。
你犯的最大的错误,是一语成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