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虽是对孟流光说话,可眼神却小狼崽子般始终死盯着凤十六,凤十六也面无表情地与她对视。
在一片死寂中,凤十四叹了口气:“咱们姐妹如今,当真连和和气气吃一顿饭都做不到了吗?”
凤十六和凤二十一听到这话,都避开了眼神,一个低头,一个望天。
孟流光悄悄退出去的时候,偷偷窥了凤十六一眼,见她低着头,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手中酒杯,无声地叹息了一声。
孟流光在门外等了半晌,也不知道里面都在说些什么,一会儿安静,一会儿又传出笑声来。过了一会儿,凤十六从里面出来,见到门口的孟流光,问:“你站在这里做什么?”
孟流光道:“我在等你。”
“等我做什么?”
“我看你有些烦闷,想陪你散散心。”
凤十六笑了笑,笑意未达眼底:“你不用跟我套近乎,今日你的情我记着了,日后不会亏待你。”
“果然,”孟流光道,“一暴露身份,你说话就变成了一副上位者的姿态。我帮你,并不是想从你这里获得什么,只是因为我想帮你而已。何况你刚才不是已经还了我的人情了吗?你不欠我什么了。”
凤十六看了看孟流光,道:“去散散步吧。”
二人漫步在后院回廊中,欣赏着月色,马上又要到十五了,今夜的月亮亮而圆,凤十六忽然道:“我喜欢你那句诗:但愿人长久,千里共婵娟。”
孟流光道:“可是我现在觉得,相爱的人最好还是在一起,不要千里共婵娟了,就站在一起看月亮吧。”
凤十六停下了脚步,回头直视着孟流光:“实不相瞒,自上次流水桥一别,我调查了你的一切,读了你所有的诗词。我很意外,我总觉得写出‘质本洁来还洁去,强于污淖陷沟渠’的人,和方才宴会上的人,是两个人。”
孟流光笑道:“我告诉你个秘密,其实我会法术,我会灵魂出窍,所以你刚才看到的那个人其实不是我,而真正的我站在你们身边,跟你们一块嘲笑他呢。”
凤十六看了他半晌,别开了头,重新往前走:“每次面对你们这种人,我都有些敬佩,也有些无可奈何。”
孟流光道:“因为矫情是吃饱喝足,有自由、有尊严的人才配拥有的情绪。说实话我很努力了,很努力地在适应你们这个社会,可我适应得不好。”
凤十六问:“我查到的资料显示,你不是雌阴国人,那你的家乡是个什么样的地方?跟这里差别很大吗?”
“家乡……我听到这两个字竟然有些害怕。”孟流光笑了笑自己,“说实在的,我也挺佩服我自己的,我曾经看到过太阳耀眼的光芒,如今竟也在黑暗中行走了这么久了。”
“我的家乡,”他说,“那是一个天堂一般的地方,一个富裕繁华的太平盛世,在那里,人人生而平等,人人拥有读书、考试、工作的权利,杀了人要偿命,强迫他人要坐牢,在那里没有皇帝,也没有贵族,国家领袖是推选出来的,即便是有钱人家的孩子,也要和普通人一起参加考试,兄弟姐妹之间不再你死我活地互相算计,没有党争,也没有夺嫡。
“在那里,一个人同一时间内只能拥有一个合法的伴侣,没有三妻四妾,没有男宠,没有青楼,狎伎不仅犯法,还会遭受全国人民的耻笑。
“在那里,男人和女人可以自由地相爱,人们可以选择跟任何一个人在一起,或是不跟任何一个人在一起。”
孟流光说着说着,苦涩自嘲地笑了一声:“算了,我不说了,你不会相信的,连我自己都有些不信了。”
“我信。”凤十六站定,看着孟流光。
孟流光不可置信地回看凤十六,想从她的目光中看出一点嘲讽或是安慰,可是没有。
她的目光如此澄澈坚定,甚至有些庄重。
她说:“因为这也是我的梦想。”
孟流光怔在原地,久久不能言语。
凤十六转身,直面着他:“你不信我?”
“我信!我信!”孟流光骤感鼻子一酸,“以往,别人一听到我说这些话,都会说我是个疯子。”
“别人怎样看待你,并不能改变你,最要紧的是你自己认不认为你是个疯子。”
“我不是,我不是啊!”
孟流光心酸至极,连舌头都有些发苦。他在接连的打压中,自我早已被摧毁,他看到凤十六的眼神才知道,原来一个人可以如此坚定自我,难道她就没有遭受过嘲笑和打压吗?难道她就不觉得自己与世界格格不入吗?她有,这些话不必明说,孟流光自然可以想象,可是她没有退缩。
孟流光小声问:“所以你要夺嫡,就是要改变这个国家,实现你的梦想?”
“我不夺嫡。”凤十六淡淡笑了笑,话说得轻描淡写,理所当然,“皇位本就该是我的。”
孟流光怔了怔,不禁对凤十六涌出无限的敬佩之情。
“我真想活成你这样。”
“你为什么不试试呢?”凤十六道,“我可以帮你一把,从今日起,你被我包下了,你可以不必再去接待其他的客人,我希望你将你的尊严找回来,想想你的前路,我仍然期待再度看到那个写出‘大鹏一日同风起,扶摇直上九万里’的人。”
孟流光闻言,遏制不住内心的激动,红着眼圈就要道谢,凤十六先他一步开口道:“不要道谢,我最不需要的就是别人的感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