哦不对。
远扬突然想起来自己跳错地方是因为门口突然进来一个人,他半撑着身体坐起来,看到门口确实站着个人。
还是熟人。
绮桑,那个外婆得了老年痴呆,说话慢吞吞,极其冷静并且会哼毛骨悚然曲调的歌的女孩。
现在是三月中,倒春寒,枫城潮湿阴冷。
绮桑穿着一件灰色呢子大衣,半张脸埋在黑色的围巾里,一脸戒备地看着他。
那神情像是在防备路上会咬人的流浪狗。
远扬:“……”
他烦躁地取下嘴上已经弯成蚊香的烟,问:“有事?”
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问这两个字,大概开了口对方就不会以为他是狗了。
远扬:“……”
他真的被自己的脑回路惊到了,对方什么都没说他已经把自己当成狗了。
他越发暴躁地走过去,绮桑往后退了一步。
“来报案?”远扬又问。
明明负责接待的民警就在那站着,但是远扬决定今天他就非得帮对方把这活干完了。
太丢人了,所以他脑子短路了。
“我的小吃店快开张了。”绮桑在他问第二句的时候就已经回过神,从自己随身包里拿出了一叠红色的纸,“这是优惠券,欢迎你们有空去吃。”
她今天的工作就是把小吃店方圆两里地的地方都跑一遍,发优惠券。
枚红色的纸名片大小,上面印着美心小吃店五个字,下面接着一行很小的五分钱字样,印着红色的美心小吃店的章。
这个年代人人都下海经商,这种优惠券,这种大街小巷发券的行为其实很常见,通常情况到门口|交给负责接待的人就行,有些不讲究的会直接交给门口看门的大爷。
远扬默默接过券。
绮桑冲他点点头,裹上围巾掉头就走。
地上乱七八糟地摊着刚才远扬纵身一跃掀翻桌子留下来的残骸,绮桑避开杯子碎片,脚踢到一本看起来像是小说的东西。
她低头看了一眼,走路的动作一顿。
只停了一秒没到,她就走了。
看起来像只是为了避免踩到那本书所以绕了一下,没有任何异常。
如果不是远扬一直盯着绮桑,可能也不会发现她低头看书的动作,也不会发现她因为看到了书上的内容所以顿了下。
远扬蹲下,捡起那本书。
就是那本他嫌内容太恶心丢到桌子角落的手写书,和他桌上所有东西的下场一样都飞了出来,飞出来的时候摊开了,正好是最后那几页。
那是一整页歌词:
她戴上了最闪耀的珠花,
她披上了最华丽的衣裳,
她抚摸着光滑如初的墙壁,壁纸上刻着摇曳的彼岸花,
她戴上了他最讨厌的珠花,
她披上了他最痛恨的衣裳,
她抚摸着光滑如初的墙壁 ,壁纸上刻着摇曳的彼岸花。
她在餐厅里笑靥如花,
娃娃在她裙边笑着闹着叫妈妈,
她戴着黑纱钻石的手套划过墙上的彼岸花,
她看着窗外摇曳烛光残破篱笆,
她蹲下摸着娃娃的脑袋笑着说,
爸爸,变成了彼岸花。
第六章
“你等等!”远扬捡起地上那本书叫住绮桑。
绮桑扭头看着他和他手里的书,黑色围巾遮住了她大半张脸,衬得眼瞳更黑皮肤更白。
那双眼睛还是看不出什么情绪,不好奇,不探究。
远扬都开始怀疑他刚才看到绮桑看书的动作是不是他自己眼花。
“你有没有见过这本书?”他把那本手写书递过去,书是摊开的,内容是那一页诡异的歌词。
绮桑没接,她只是盯着那页书看了一会,抬头看着远扬回答:“没有见过。”
语速很慢,没有语调,陈述句,并且是并不想继续聊下去的那种陈述句。
“我刚才看到你看着这一页停顿了一下。”可远扬并没有打算让这事就这么过去。
这句话绮桑没有马上回答。
她看着远扬。
空气里的湿度很大,她在外面泡了一段时间,头发微湿贴在脸颊,鼻子挺翘,靠近鼻翼的地方有一颗很小的黑色的痣。
绮桑长得算是非常精致的类型,只是气质太森冷,自带了生人勿进的屏障。
此刻,她正在审视面前的小警察,自从那天晚上脚踩泡菜坛的事情之后,她见到过他好多次,他和另一个顾嘉嘉的初中同学康平安是搭档,每周二四六傍晚六点到八点之间负责巡视宁家巷。
他应该刚工作没多久,对工作充满了热情,活力十足,还带着充沛的好奇心。
就像现在这样,她在审视他,他也同样在审视她。
绮桑微不可见地偏了偏头,藏在黑色围巾下的嘴角动了动。
“因为这首曲子的歌词。”她回答了远扬的问题,“最后那三句我没见过。”
远扬怔住。
绮桑观察着远扬的表情,继续说下去:“这是一首用枫城土话编的曲子,只有老人会唱,我在一本叫做《枫城往事》的旧书上面看到过歌词,但是没有这最后三句。”
虽然语速仍然很慢,语气仍然没有起伏,但是,非常合作。
和她那双黑漆漆的眼瞳完全不匹配地合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