程诲喘了几口气,道:“兄台,您且告诉我,她被带到哪里去了。”
饶是一向波澜不惊的他那张冷冰冰的面具出现了裂痕,刻在脸上着急的神色,打动了伙夫。
这世道能有几个主仆情深。
“我也不知道,但是那女子救了这些人,否则你们都要去搬尸体,听说城里闹了不小的瘟疫。”伙夫拍了拍他的肩膀,说道:“快去做活吧,这里没用的人死的最快。”
七娘不知道去哪,一路上都是被人推搡着走的,紫服男子握着她的手,嘴角止不住地笑意,眼尾三道皱纹互相挤兑,乐呵呵地说个不停。
她不懂鲜卑语,虽然她曾经服侍过一任鲜卑的主子,可是她的主子不让她学。
手脚都被绑了起来,嘴里塞上布条,被拉进了软轿里。
那位连伙头都要好生招待的官人竟然和她同坐一顶轿子,他说一句,旁边的老嬷嬷,也跟着说一句。
尖细的鲜卑语越发刺痛耳膜。
“只要能入得了那位大人的眼,就有一辈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,到时候伙房里的那个男人也跟着飞黄腾达,知道了吗?”嬷嬷毫无感情的说道。
就算入得了眼又能怎样,不过是换个地方,换个人伺候着罢了,又有什么区别。
一路上男人掀了四次帘子,催着轿夫加快脚程,目光盯着七娘上下打量,转头叹了口气。
离着广陵王府越来越近,方才见到七娘的欣喜之情一扫而尽,仔细想来他可是主动往刀口上撞。
成了鸡犬升天,不成......
许久没有靠在这么软的垫子上,七娘昏昏欲睡,歪着个脑袋,打起盹来。
嬷嬷看着她的身上还穿着下人的衣裳,浑身灰扑扑的样子,袖口的水渍还未干透,就她这副模样,谁都没抱希望在她身上。
本来就着这个能向上爬的机会,面前的大官神色犹豫,什么也没说便将七娘扔进将军府里。
不求有功,但求无过。
知道的说广陵王再找人,不知道的还以为广陵王选妃。
只是这些“妃子”的样貌各个平平无奇,说不上好看,但也是有鼻子有眼。
掌事的用汉话千叮咛万嘱咐,只需要露个脸就可以了。
不少人打听着广陵王的喜好,都是男人,寻常喜欢听个小曲儿,无非是歌喉动人,曲艺高超,文雅一点的,喜欢会诗词歌赋的女子,再不济军营里呆久了喜欢母老虎也说不准。
七娘靠在柱子上,捂着肚子缓缓蹲了下去。
攒了许久的干粮不知道丢哪去了,进了伙房,今晚便有了吃食,谁知还没熬过第一日,便被拉着过来。
她许久未进食,肚子饿的发慌,那些观音土在她的肚子里撑的难受。
又饿又胀的感觉,当真是生不如死。
不容她缓过神来,身后的家仆便将她拽了过去,前后几个人一骨碌地朝着内殿走去。
这座将军府比许家大院还要大上几倍,酷热的天,脸上贴的花黄敷的□□,该掉的掉,七娘浑身冷热交杂,恨不得走慢些,在太阳底下借借暖。
好不容易挨到了殿里,第一个不死心的在里面唱起了歌,两个字还未唱完,便听到一声闷响,那女子便被人扶了出来,头上被砸了个大窟窿。
众人惊愕,七娘愣神地看了看,打了个哆嗦。
她以前那个鲜卑的小主人喜欢那东西砸人,不过没有砸过她的脑袋。
人一茬接着一茬进去,又出来,外面的家仆昏昏欲睡,里面伺候的人胆战心惊。
已经半个月有余,广陵王还没找到画像上的人。
王公公擦着头上冒出来的汗,手脚虚浮地走了出来,广陵王是什么脾性他是最清楚的。
若是再找不到,只怕是见一个杀一个。
“快传!快传!”王公公摇着手里的拂尘,急道。
只要撑过了这一关,一切都会好起来的。
七娘颤颤巍巍地走了进去,低着头下巴都快碰到脖子了,扑通一声跪在了殿上。
同行的捂着嘴轻笑了一声,有的看着她脸色不对,想到这里是王府,失了礼数可是要掉脑袋的,帮扶的手悬在空中又收了回去。
“咳咳,抬起头来。”王公公清了清嗓子,说道。
七娘摇晃着脑袋,殿内的熏香浓得窒息,眼皮也不听使唤,勉勉强强撑开一道缝隙,模糊地视线聚焦在明堂之上的人,一股摄人的视线向她投来。
肚子里翻江倒海般的难受,浓烈的熏香每吞吐一口都是折磨,还有满堂的烛火灼烧着她的眼睛。
明堂上的人走了下来,谁都不知道他要干什么。
杀人?
王公公捏紧了衣袖,开口道:“王爷,这些都是乡野女子不识礼数,您可千万别......”
您可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。
不想见识,现在也得见识了。
一声反呕撕裂了鸦雀无声的大殿,紧接着便是一泄如柱的水声。
她吐了,而且还吐在了广陵王身上。
酸水混着些什么东西流到地板上,一团团疙瘩土块混着黄水砸在缎面,足下的丝履已经看不出样子。
王公公吓得双腿一软,也跟着七娘跪了下去,心里念叨着阿尼陀佛。
神佛庇佑,广陵王是出了名的爱干净。
南唐尚风流,城破之时,皇帝还挂在女人身上。广陵王嫌脏,也不愿住别人住过的屋子,才搬进这座还没建成的将军府,莫要说这大殿上每日都要洒扫三五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