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一圈老太太里,年纪最小的也有六十余岁,芝华不指望有谁能搭把手,踮着脚费力把伞撑开,伞骨支架蹭着她的裙子,留下几道锈痕。
伞终于撑开,芝华额角铺上一层细密的汗,脸颊因用力而涨红。她舒口气,随意拍了拍裙摆,表情很淡。
周围坐着的老太太们,没有体贴她的意思,她们习以为常,自顾自摇着扇子,谈论自家孩子、别家媳妇儿,天地间仿佛就这么点事儿,值得翻来覆去地说。
“把茶具拿出来吧。”婆婆在后头说。
芝华来不及擦汗,喘口气点点头,快步往屋内跑。想到程濡洱的车还在外面等着,她有些不好意思。
走进玄关,第一眼看见客厅墙壁正中的婚纱照,芝华心口冷下去,刻意不再看,第一次觉得这张照片如此碍眼。
放茶具的矮柜不常开,是淡黄色梨花木做的,掩了一层灰,抽开的瞬间呛人口鼻,芝华弓着背咳嗽,咳得仿佛肺要碎开。
院内的喧嚣声仍持续,没为她的咳嗽有片刻静止。
芝华叹口气,双手用力提,才将一筐满当当的茶具抬起来,紫砂器皿整齐地码开,沉甸甸的重量,她才走出大门,腰痛就发作。
太阳烈了几分,但芝华身上冷汗散不去,腰背的酸痛令她说不出话,绷着一口气将茶具轻放在草坪上,无声松口气,悄悄把手按到后腰上,用指节往脊椎骨顶,勉强缓解酸痛。
婆婆还在喊,“快点洗干净了摆上来。”
芝华只点头,没力气吭声,拧开院里的水龙头,兜起裙摆蹲下洗茶具。
自来水扑到地面,溅起水花沾在芝华脚踝,顷刻间打湿了小腿。她熟练地洗,拎着茶具一遍遍过冷水,想着尽快脱身。
这时节的自来水已经有寒意,没一会儿指尖就冻红了,密密麻麻的痒浮上来,但芝华顾不上冷,飞速洗完后,规规矩矩摆在玻璃桌上。
手指滴答坠着水,裙摆也湿了大片,小腿更像是从水里探出来的,风一吹过便冷得抖。
“妈,我片场还有事,就先走了。”芝华朝外走,连手也不擦。
她知道她的婆婆好场面,总喜欢在朋友面前使唤明星儿媳。芝华今日已经给足面子,婆婆也不再为难,笑得眯起眼,“你去吧,工作要紧。”
黑色汽车好像近了一些,芝华拿起包裹,一阵小跑过去,碎发黏在汗湿的脸颊。她拉开车门,刚打开狭窄的缝隙,便赶紧挤进去,生怕被人看见车内坐着谁。终于坐下,才有功夫喘口气,胡乱抹开脸上的头发,递过去一个沾着湿指印的快递盒。
“抱歉,家里长辈来了,让你等这么久。”芝华说。
程濡洱接过快递盒,随手放在身侧,没有多看一眼,说:“开车吧。”
氛围似乎不太对劲,只剩下车轮转动的动静,芝华偷看他一眼,双手交叠着搓手上的水,尝试让手快点干燥。
汽车缓缓驶离,沿着道路拐弯,喧闹的别墅逐渐消失于视野,两旁是无尽的行道树,树影漏下的阳光斑点,一闪一闪地跳动在芝华脸上。
完全看不到别墅时,耳边传来衣物摩擦声,程濡洱的手探过来,忽拉着她的一双手,放在他干燥的掌心,一只只翻开来看,一寸寸抚弄。
芝华感觉心脏被人捏住,一瞬提到嗓子眼。
“手都泡皱了。”他哑声说。
原来他都看到了。
很自然的,他们又十指紧扣,触到她打湿的裙摆,水粉色变成暗红色,丝丝凉意钻进来。
“不该选这条裙子的。”程濡洱叹口气,微微用力捏她的手。
“这条裙子很好看……”芝华不解。
“手指像冰块,捂都捂不热。”程濡洱完全包住她的手,“穿得太少了。”
一阵窸窣,程濡洱将搁在手边的黑色西装外套拿起,随意对折后塞进芝华打湿的裙摆处,隔开那块躲不开的湿意。
昂贵精致的西装被压皱,程濡洱浑不在意。芝华的裙摆因塞进的布料鼓起,看着有些潦草,程濡洱不太满意。
“裕生,以后备块毛毯放车上。”他看着芝华,“冷吗?”
“没那么冷了。”芝华摇摇头,很小声地说。
手又被程濡洱握住,他低着头,安静地揉她发皱的手指,一根一根极耐心地、温柔地揉。斑驳的光落在他发梢,晃过他一贯深不见底的眼眸。
芝华看得鼻尖发涨,眼底泛上朦胧湿意,有种被人当成珍宝的错觉。
伴着车程颠簸,芝华恍恍惚惚睡着,腰间酸疼扰得她时不时调整坐姿,被一团温热有力按住,缓慢地揉捏她后腰的软肉。
芝华眉头舒展,耳旁的声音如消散的雾气,她难得无梦。
忽然又听见风声,沉睡的意识逐渐苏醒,芝华睁开眼,发现自己躺在后座,身上盖着毛毯。
司机和裕生不见踪影,头顶车窗开着一道缝隙,透进外面冷冽的空气,不至于闷得慌。
她看了眼太阳,心头一惊直起身,摸出手机确认,果然已经中午了。
离车不远处绿荫下,程濡洱静静站着,指尖是明灭烟火,目光朝着芝华的方向。
烟雾漫起,他的脸被掩住,在树影里似幻似梦。片刻停顿后,他灭了烟,一步步朝她走来。
“醒了?”他隔着车窗,望向那双惺忪的眼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