萧南烛沉眸未语,茶盅抵在唇边,眼底掠过一丝郁色。
前世少年时,后宫生变,母妃涉入贵妃流产一案,被诬陷为主谋,于深宫自刎惨死。他回宫途中遭受伏杀,重伤濒亡。
外界流言纷乱,朝臣只当是大皇子母族晋国公府暗中下狠手。
仅有当事之人、以及极少数太子亲信知晓,是二皇子母族一党在京郊荒野截杀他、至他坠崖。
在他坠崖生死未卜之后,二皇子母族又偷偷造势,将此事嫁祸到晋国公府身上。
而太子在吏部辅政,正寻到晋国公大肆卖官的蛛丝马迹。若想迫使父皇对晋国公府下手,那他假死、坐实了晋国公府谋害皇子的罪名,再揭发晋国公府卖官之事,是最稳妥合适的。
因着这番缘由,前世晋国公府全族流放、舒妃与大皇子倒台之后,他为免欺君之罪,没有回宫。
而是在太子协助下远赴边关,十年后携战功归京,受封一等镇北将军之爵位。若非无意中被父皇识出身份,他甚至不愿认祖归宗。
而他压在心里的母仇,一直以为是晋国公府舒妃、抑或二皇兄一脉陷害所致。直到前世濒死之时,方得知自己无仇可报。
母妃非谁所害,人家甘愿顶罪,死得无怨无尤。唯一遗憾,不过是丢他一届年少孤子独留人世罢了。
萧南烛轻嗤,细长浓密的眼睫遮住眸中思绪,掌心摩挲着一块血色莲纹玉璧。
玉璧质感圆融,触手温凉,乃罕见的上佳绝品。
他把玩片刻,恍惚想到宁嫣白日受宁姝刁难的画面,眸中暗光涌动,昂首试探宁文斐:“斐大哥,我此番可算立大功?”
“自然!私征徭税可不比卖官罪名小,这份名单太重要了!”
宁文斐仍旧难掩激动,转了两圈,强逼着自己坐下。
萧南烛骨节匀称的手指扣在茶案,眸光深邃的望着他:“那可否讨些劳酬?”
宁文斐乐呵呵眯着眼,斟茶饮下:“殿下想要什么,尽管提!”
“先给我五千两银票。”
他话毕,宁文斐一口香茶连水带叶的喷了出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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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幕无星无月,如漆墨般深远幽冷。
宁文斐有桩公务急待处理,揣着素笺离开时,宁嫣正巧赶到偏院门口。
小姑娘身量娇小,双手提灯,昏昧的灯光映在她莹润白嫩的脸庞上,暖光融融,像个行于夜色的小仙童。
宁嫣也瞧见宁文斐,见他顿步打量自己,便主动凑上前福身行礼:“嫣儿问三叔叔安!”
小姑娘双眸灵动,声音软糯清甜,小脸白嘟嘟的似个雪玉团子。
宁文斐眨眨眼,心角顿时塌陷一块,蹲下身揉捏宁嫣的脸颊。
“你叫小嫣儿是吧?当真可爱喜人,你几岁啦?再叫声三叔来听听。”
宁文斐声音清朗,生着一双含情桃花目,笑容也如前世一般明净风趣。
宁嫣前生与他并无过多交集,从不曾挨得这般近,连忙扒拉他的手,又笑吟吟唤了声「三叔」。
“小嫣儿真乖!”宁文斐口中夸着,又不满足的揉揉她的鬟发,最后改手刮了刮她的鼻子。
“没想到我大哥还能生出这么可人的小闺女,你来这里做什么?怎没丫头婆子跟着?夜路这么黑,一个人被拐跑了如何是好。”
话至此处,院中响起一道突兀的少年声音:“你在干什么?!”
宁文斐两人齐齐怔住,就见萧南烛面色不悦,疾步行来。少年玄袍冷肃,踏出门槛,一把扯开宁文斐的手:“别胡乱摆弄她。”
宁文斐:“……”
宁嫣晶亮的眸中亦有诧色,朝萧南烛身边靠近一些,软声笑道:“三叔,我是来找小表叔玩的。”
宁文斐恍悟,前段日子,萧南烛嘱咐他帮衬着这位新入府的小庶女来着。只是近两日户部司杂务繁多,他刚上任忙得头昏,一时给忘了。
如此想着,宁文斐略有些不好意思咳了声:“那你们二人作伴吧,小嫣儿,三叔叔公事在身,改日回府瞧你。”
宁嫣乖觉点头,抬手揉了揉脸蛋,暗道还好萧南烛出来的及时。
不然她怕是要被这位三叔当成包子搓圆揉扁了。
宁文斐犹觉不够,又瞧了眼神采郁郁的萧南烛,笑道:“嫣儿啊,你替三叔多陪陪你这位小表叔,可别嫌弃他。”
“他年纪虽小,性子却极差,又闷又冷又凶,还不爱说话。”
“不仅不爱说话,他平时也不会笑,若欺负你,你也别怕,他对谁都这样,总是一张嘴就……”
“你该走了,”萧南烛蓦地开口,声色清冽,目光凌寒盯着他,“你怎么还不走?”
“……”宁文斐语气生生顿住,见萧南烛面色不善,暗笑这小子到底是个少年人,性子忒稚嫩,听不得旁人道他的不是。
“好好,那我先走,嫣儿,三叔叔改日去看你。”宁文斐直起腰,朝宁嫣眨了眨眼。
“嫣儿拜别三叔。”宁嫣甜甜应下,又向宁文斐屈身福礼。
宁文斐白袍轻扬,潇洒离去。
宁嫣回身瞧萧南烛,就见萧南烛死盯着宁文斐身影,眉川轻拧,玄袖下拳头紧紧攥着,一袭单薄长衣凛凛如冰,衬得肩背瘦削又倔强。
宁嫣只当他被宁文斐的话刺伤,不禁心中酸涩。
前世她看不透,只顾着怵他杀气重、脾气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