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35章
“苏儿, 苏儿……”似是被噩梦惊醒的嬴政，忽而睁开眼的瞬间，明明那是手指触碰上的一滴热泪, 可不知为何他碰触的时候却只是觉得这般冰凉，犹如那梦中凄厉的一幕幕直戳着他的心，“大王……”殿外那一声带有试探性而不敢打扰的轻唤, 终是让嬴政定了神而坐了起来，只是轻道, “无事……”
天光将亮而未亮的时刻，那种好似漫长的等待，总是让人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, 似是盼着它, 又似是怕着它亮，无疑就是当下嬴政的心情, 往日里他亦是会做梦, 只因他的手上沾过无数人的鲜血, 有敌人，有亲人, 有朋友, 有知交……可他从来都是不惧的, 他是这大秦的王, 是天下的王，他所有的一切都是以“强大秦，定天下，保民安”为人生理想, 他从来不觉得愧对于任何人, 自然也就无惧于这些人于梦中来寻他, 可今夜的梦却显得是如此的骇人，那梦中呓语的是他自小寄予厚望，捧在掌心宠着长大的大秦长公子啊，那一声一声，“父王，父王……”是直往他的心里戳啊，他家苏儿何尝受过这等委屈，那刻的他只想伸出自己的手去安抚着他，告诉他，“父王从来都是爱你的，不会不要苏儿的……”可那梦中的他，无论是说什么，扶苏都好似听不见一般，再然后他就看见或许此生乃至来生都不想看见的一幕，但见扶苏二话不说便是举起了那利剑朝着自己脖子划去，继而便是见他倒在那血泊之中，那刺眼的“红，”他很想替他拭去，却发现他怎么也触碰不到，可他明显感知到了，在人生的最后一刻，扶苏嘴里呢喃的依旧是“父王……”二字，他好想好想救他，可那刻的他是显得如此的无能为力，这锥心蚀骨的痛，哪怕嬴政如今醒来，都觉得胸口还是在闷着发痛。
那可是他寄予厚望三十余载的儿子啊，那是承载了他此后生命的寄望，是他寄予大秦后世之民的仁君，是要延续他大秦千秋万世的希望，他所有的既定之策，都是为着扶苏在铺路，他亦是深知只有扶苏可以完善他的身后之志，哪怕后世的人都说他是步子走大了扯到档了，当时站在他的角度上而言，他生而孤独，活着寡人，人间情爱于他而言，有，但随着岁月的磨蚀和故交亲人的背叛，早已是消散于那无数的黑夜之中，唯有扶苏，让他体验到了人生为数不多的快乐，亦让他的往后岁月充满了无数的动力。
他是他的第一个儿子，让他体验到了初为人父的快乐以及后继有人的壮志，他让自己感受到了生命的延续，那是独一无二融入他的血脉之人，是以，他和这世间所有的父亲一样，都想着挣下这万里家业留给自己最爱之人，他想过将这世上所有的战都打完，所有的民心都收复，给扶苏一个璀璨的万里江山，毕竟他家是真有王位要继承的，纵然后来的一切慢慢的开始不入他意，各地不断燃其的战火，哪怕只是小打小闹也在不断耗损着国力，而扶苏这小子执拗又被那群一味讲仁义的大臣日夜洗脑，他想过清除扶苏身边的那些人，可他又怕伤了扶苏的心，而他亦是清楚扶苏所作的并没有错，大秦确实需要休养生息了，只不过却不是在他的那个时刻……
只是这小子未经历过真正的战火，他从小就被自己养在身边，嬴政本以为把他放在自己身边，是对扶苏最好的守护和选择，可当他发现自己的生命在开始慢慢进入倒计时的时候，他开始有些急了，没能完成心中既定的目标，他不忍将着依旧有着疮痍的江山留给扶苏，重要的是，他的苏儿依旧还是稚嫩的，所以他想长生，让自己活得再久一点点，步子跨的再大一点点，他想在有生之年，留下一个真正的万里河山给自己深爱的儿子，好让自己的儿子可以完美践行自己的主张，仁和治民，无愧于历代的先王，也无负于这天下百姓，所有他把扶苏放到上群，放到了自己最信任的臣子身边，给了他三十万的大军傍身，他总想着，就算自己最后没能撑住，他精心培养了三十余载的扶苏，也会替他顶起这片天的，纵然他是遗憾的……
只是那一抹殷红之色，他就抛下了这万千的黎民，放弃了这几十载对于他的寄望，嬴政是既心痛又觉得很可恨，只不过那终究只是一个梦，一个无法与人言说的梦，他不能以这般臆测之梦去追究任何一个人的责任，纵然儿子是“不争气”的，但是李斯这些人当真不“可恨”吗？只是这么一个短短的梦，却是让嬴政有一种再度被人感觉到了背叛的感觉，他可是一直视李斯为自己的心腹知己，这万里江山他一直都觉得有着李斯的功劳，可最后，自己不曾负他，可他却是负了自己，尤其逼死扶苏的诏书上，字字诛心的“为人不孝”、“士卒多耗，无尺寸之功”、”上书直言诽谤”，这有那一句是他的本意，可自己最信任的人却是拿最尖的刀戳了自己最心爱的儿子，断送大秦的万里江山，与之交杂的同样还是扶苏那不甘且又无可奈何的“父王……”只是那目光之中依旧带着一丝乳慕，是啊，他自小便是视自己的父亲如神明的，或许从自己让他离开，却又什么都不曾告知他的那一刻起，这小子必然是觉得自己放弃了他，方才会这般的自弃……
那梦中惊颤连连的场景，不断的袭击着这清醒的嬴政，让他又是痛苦又是恼恨，既是想拉着扶苏过来一日揍上三顿，好让他长长记性，又是怕这无端之由让那小子多想，还有那可恶的李斯，惹得嬴政的狂躁不已，一声长叹之下，这迷迷糊糊之间，他亦是有些分不清梦境还是虚实，只不过这一声警钟的长鸣，却是在提醒着他，“天光大亮了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