更何况,老人将小北托付于她,她既已应下,那定是要将他带在身边, 若是执意按着规矩来只怕耽搁不少时间。
她等不得, 江宁府备受苦难的百姓也等不得,她无法依着感情办事,只是不知小北又如何想。
小北哭够了,也冷静下来, 拿出家中还留着的一块碎布,盖在老妪脸上。
贺攸宁本想帮忙, 却被他用手挡住,这是他的亲人,看着他出生长大, 如今该由他来送终。
世间生死循环, 大抵如此。
贺攸宁看着他背着老妪一步步向外走, 只默默跟在身后并不言语,此刻说得再多也是无用。
待到了屋外才见还守着几个人, 几人见此情景心中也明白发生了何事, 却不见一丝同情之色。
倒是很惋惜, 嘴里念着晦气,其中一人更是直言道:“小没良心的竟不知感恩,这下好了,人都死了,还怎么……。”
贺攸宁本就忍到极致,此刻听此人刻薄之言终是忍不住,剑光一闪,挥手划破此人的喉咙。众人被震慑,呆在原地不敢说话。
“我不杀你是因为你不配死在我这把剑下,也算你走运,待下次见到你可不一定是这把剑了。”
话语间尽是杀意,那人捂着喉咙连连后退,吓瘫在地。
小北却对这一切视若无睹,背着老妪埋头向前走,贺攸宁擦了擦剑连忙跟上前去。
二人上了山,贺攸宁想着或许骑马回镇上买副棺材花不了多少时间,可小北摇了摇头。
“一把火烧了吧,这样他们就没了念头。”
贺攸宁就站在他身后,这是他有意保持的距离,许是不想让人看出他此刻的难过。
她眼睁睁看着他拾来干枯的树枝,来来回回一趟又一趟,直到垒成一个可以容人躺下的平台,又将老妪放了上去。
贺攸宁从怀中拿出一块手帕,这是她五岁时母后给她的,想了想还是递给小北。
小北看着手中的手帕,那是一块他没见过的料子,城中的贵人才有,他回望贺攸宁一眼,眼底幽深看不清心底所想。
又像是下了什么决心,转过身心无旁骛地替奶奶擦手、脖子,然后是脸,他能做的只有这些。
待做完这一切,站起身望了好久,才俯下身点燃枯枝,熊熊烈火中一个人的一生便这样消逝。
小北站回贺攸宁身侧拉住她的手,问道:“你有经历过亲人的离去吗?”
贺攸宁一怔,手不自觉地回握,两人此刻似乎从这交握的双手中体会到彼此的心情。
她没说话,但是小北知道,她一定想起了什么。
此刻山野寂静、扶光渐熄,天地间仿佛只有这一处亮色,火光倒映在她眼中。
贺攸宁想,或许此刻她应该记起的是景成帝,而不是不可自拔地陷入鸣山书院那场可怕的回忆中。
可看着眼前跳动的红色,她还是情不自禁地想起卿云之,想起卿景明,想起那日死在鸣山书院的故人。
亲人的离去?死亡固然是一场告别,可谁能说现在她的亲人没有离她而去,亦或是她都要离自己而去。
她也好,还是大皇子、温应淮,甚至是母后、皇姐,无论当时在场与否,他们没有一个人完整的从鸣山大火中逃脱出来,身体里的某一部分早已葬在那场大火中。
有时比失去躯壳更悲痛、更无奈的事,便是如此清醒地看着昔日灵魂从自己的躯壳中抽离。
二人没再说话,静静看着火光熄灭,小北上前握了一把骨灰,叩了几个响头便要转身离去。
他的奶奶生长在这片土地,从生到死都没离开过,待来日春风一吹,带她到更远的地方去,也好过拘在这里一辈子。
二人下山往村口走去,远远便瞧见一群人躺倒在地,树下靠着一人,正是卿嘉述。
“怎么一趟要去这么久。”卿嘉述看着她身侧莫名出现的男孩,不由得挑眉,“出去一趟还带回个男孩?”
贺攸宁并未理会他的话,只是问他这里发生了何事。
卿嘉述指了指拴在树下的马,“若我来晚些,你这马可不知要进了谁的肚子。”
听了这话,贺攸宁还有什么不懂,抬眼扫视一周,这伙村民不正是堵上小北家的那群人。
转头去看,树后还靠着一人,像是被围殴过,衣服被撕得稀烂,身上伤痕累累,此刻正艰难地抬起一只手捂住额头上的伤口。
走近一看,才发现此人正是钟叔,贺攸宁忽然明白了什么,心中微微一滞。
“此人你可认得?我还未到时可多亏了他替你护着这马,以一敌多,看得出有些武功底子。”
贺攸宁心中所想被证实,可她却不知为何钟叔要这般做,若说帮着小北一家是为着从前的恩情,那此刻他这样做又是为了什么。
周围的村民趁着他们不注意,纷纷爬起身往村里跑,知道这是块硬骨头后便一刻也不想待。
钟叔转过身面对贺攸宁,手缓缓放下,任由额头上的血液流下,浸红了左眼。
“马是贵人可用。”声音带着几分可闻的颤抖。
小北上前,抬起手想替他擦擦脸上的血迹,却被他一把推倒在地。
“马是贵人可用,贵人可用啊!这中马只有西边才有,只有京都的贵人才有!”钟叔变得激动,一声比一声高,逐渐变得尖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