兰宜这时困意已消去了一些,再问他:“为什么?”
不是她要追根究底,实因她听出来,他有别的缘故。
若是以前,她不会管,不愿就不愿罢了,话说回来,若在行宫之前,她连他歇在哪里歇得好不好也不会管,他这么大人了,又奴仆从群,还能照顾不好自己。
裴极沉默片刻,低声道:“那是父皇生前所居……我有点觉得不详。”
这是极私隐的话,他再不可能告诉给任何一个人,但她不一样,他们是共犯,沾着相同的恶,从今往后,千般事,他有不可告人,但无不可告她。
兰宜怔了下,明白过来。
她触到他的手,握了握。
时已盛夏,依照往年,他的身体应当很热,冰盆也降不下去,但此时他的手心却有微凉之意。
她想安慰他,想了好一会儿,只想出来一句话:“不要怕。”
语气还很平静,一点都不关切动容。
因为在她心里,已经快把那事忘了——当然那么大的事,不是说她真的能抛诸脑后,而是当时的种种情绪,在她来说已经完全淡去了。
老实说,她如今回想,没觉得自己做错什么,也不再为此有何畏惧。
先帝要是不服,可以化鬼入梦来找她算账,他是帝王命格,可不比她一个小小女子的命硬多了。
他一直没来,就证明不能拿她怎么样。或者,天命认为他不该来,那她就没错。
怎么想,都没什么好多虑的。
“你就还回来这里睡吧,我在呢。”她想想又道。
“呵。”
是裴极低笑出声,他反扣住她的手:“你保护朕吗?”
他为君帝,为大业为抱负,决不后悔自己所做的决定,重来一次,也是相同选择,但同时,他终是凡人,君臣父子分界之间,他不能全然无畏无愧。
他未宣之于口的是,因此他连“朕”这个字眼都不那么愿意自称,尤其回到坤宁宫来,他更愿称“我”。
兰宜肯定地道:“嗯。你就忙你的公事罢,别的不用担心。”
裴极侧过身来,将头埋入她颈间。
他嗅到淡淡的香气,与她这个人一般,其实还是清冷的,但他醺然欲醉。
“你从前,待我没有现在一半好。”他忽道。
兰宜:“……”
他大半夜的,不睡觉翻旧账就很烦人了。
索性抽出手来,去盖住他的眼睛,像哄元元一样哄他:“好了,你不困么?明天还要早起,快睡吧。”
裴极勉强满意,闭上了眼。
他是还有许多事要做,他想的万象更新,刚开了个头,来日方长,任重道远呐。
好在深宫之中,无论何时,终有这一盏属于他的明灯等待着他。
第96章
山东行省下的古九州之一青州近来生出了一件新鲜故事。
帝第五子,沂王殿下将要在青州建藩了,青州将迎来立朝以来的第一位藩王。
对官府来说,这不算什么好消息,因为藩王府建成后的一应供给是由地方提供的,青州富庶,财政上要割出来一块还算小事,但如果藩王脾性不佳,将来的麻烦就无穷无尽了,落地成一害都说不定。
民间门的百姓们则考虑不到那么久远,只是对这位沂王殿下很好奇,正经的活的皇子,大家伙都还没见过哩。
在越传越广的流言中,府衙官员几近测算,又与京中派来的工部官员商量确认过后,在城中选定一块区域,征集了工匠民夫,叮叮咣咣地造起王府来。
亲王府的建制规格很高,仅次于京中金碧辉煌的皇宫,这一建,就从当年的十月建到了第三年的开春。
阳春三月,青山含黛,桃李怒放。
王府终于建成,沂王殿下也终于要下临了。
这时,另一则小道消息渐渐地流传开来。
这位沂王殿下还未娶妻,到青州来后的第一件事,是要选妃。
嚯!
可吓了大家伙一大跳,本来建王府建了这么久众人的好奇心已快耗尽了,这一下纷纷忙又打听起来:这位殿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哪?年岁几何?相貌如何?脾性怎样?选妃是怎么个选法?
选妃事宜由本地官府主持,有门路的人家跑了几趟,终于打听出来如下——
沂王裴极,今年二十一岁了,稍稍有一点大龄,不知为何在京中没有选定王妃;
相貌自然是贵气天成,龙子凤孙,还能差得了么?
脾性嘛,似乎不那么好,为皇子时与当今太子发生过不止一次争执;
选妃的范畴框定在青州府治益都及周边的寿光、乐安这三个州县中,五品以下清白人家,年十五以上二十以下的未嫁适龄女子,皆要报上名册,以供选录。
众人的心思各自活动起来。
有那心疼女儿,不愿女儿入皇家门户恐怕遭罪的,就急急地赶在正式旨意出来前招起婿来,又或是手段更高一筹,直接买通采选官员预备给女儿报病;
也有人家视此为良机,想要上进,借此提升门楣的——
益都城外乡间门一户地主人家陆老爷就是后者。
陆老爷家有一子一女,女儿年方十六,恰在受征选之列。
春风习习,陆家小姐兰宜带着丫头翠翠在自家田地里闲走踏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