想着这些,晋阳的心完全静下来、定下来。
她回了内宅,由侍女服侍着沐浴更衣,绞干一头长发之后,简单地梳妆。饭菜摆上桌,她也勉强自己用了一些。
过了子时,她回到书房,仍旧遣退所有下人到门外服侍,如此还不放心,将厚重的雕花木门从里面栓上。
她如何也想不到的是,房间里并不是只有自己一人。
横梁之上,韩琳屏住呼吸,利用一个非常刁钻的角度,观望着下面的晋阳的一举一动。
晋阳在书案后方落座,握住一个抽屉的拉环,用力旋转。
随之发生的是,花梨木书架从中间一分为二,缓缓地向两侧开启。
里面墙壁上点着数盏长明灯,将不大的空间里的情形映照得一清二楚。
居中设有一张低矮的八仙桌,左右各一个蒲团,桌案上摆着一局棋。
一旁的茶几上,有两坛酒、银壶、两个酒杯。
正对着书架的那一面石墙上,细看可以发现缝隙,从上到下地贯彻。也就是说,外面有人进来,应该就是通过那面墙壁。
这便有所斩获,韩琳小小的高兴了一下。
这时的晋阳,十分优雅地坐在椅子上,取过一册书卷来看,时不时望一眼密室。
她在等人。
约好了的,还是抱着希望出于惯性地等待?韩琳希望是前者。要不然,她也不会比晋阳好过多少。为了个藏头遮尾的鼠辈等待,实在不是趣事。
心念转过,韩琳便放空心绪,阖了眼睑,只让听觉处于最灵敏的状态。在暗中盯梢,如果目光不善、心绪起伏,便会让人觉得不对劲。做一行爱一行,她可不能在细节上出纰漏,影响正常的事态走向。
晋阳把手里的书不紧不慢地翻到了末页,密室那边还是寂静无声。
隐隐传来的更鼓声提醒她,已至丑时。
她缓缓地吁出一口气,将书合上,重新翻阅起来。
上面的韩琳已将自己化为一件陈设一般,做好了枯等一夜而无所获的准备。这本也是寻常事。
而快到寅时的时候,韩琳的耳根一动。她的听觉太好,也就比晋阳先一步察觉到有人要出现在密室之中:石墙后面,应该是石阶路,有人正不急不缓地拾阶而上。
到了石墙跟前,脚步声止住,几息的工夫之后,石墙开启,发出沉闷钝重的声音。
晋阳眼中迸射出惊喜的光芒,猛地站起身来,又似失力般坐回去,叹息道:“您总算是来了。”
来人没应声,只是步履从容地穿过密室,来到书房里。
韩琳徐徐睁开眼睛,把转头的动作放到全无声息,往下看。
夜半出现的这男子,身形颀长挺拔,着一袭净蓝长袍。
她这会儿只能随着他身形的移动看到他的侧影,却也有道骨仙风之感。
男子在晋阳对面的椅子上落座,歉然道:“我来迟了。”语声低沉悦耳。
韩琳只能看到他漆黑的头发用竹冠竹簪束起,和半边脸的侧面轮廓。
漆黑的眉、浓密的睫毛、延逸的眼尾、高挺的鼻梁、微微上扬的唇角。
还别说,长得真的过得去。
寻常人到这地步,大抵会不自主地犯一犯以貌取人的毛病,可韩琳又不同,看惯了裴行昭、沈居墨那两个人中妖孽的脸,再看任何男子女子,都只有两个字:无感。
晋阳已是潸然泪下,“也只有付先生在身边,我才有安生富贵可享。眼下局势一团糟,这可怎么办才好?”再也没了以往高高在上的姿态,只似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,有着终于见到为自己撑腰的长辈的喜悦和委屈。
已不需有任何疑问,来人正是付云桥。
付云桥反倒宽慰晋阳:“我听说了不少,倒也不能怪你什么。收赐田的事,但凡换一个人,但凡皇上对太后稍稍有一点儿异心,这事情就会让裴行昭进退维艰。”
晋阳苦笑,“可惜,我遇到的是裴行昭,是皇上那个怕她怕得要
死的怂皇帝。这铤而走险的筹谋,便成了自讨苦吃。”
“这事情也罢了,横竖已经是那样。”付云桥顿一顿,“我不明白的是,今日比试棋艺,你何以用我做赌注?担心我不会如约前来?还是只是为了我光明正大的现身?”
“两者都有。”晋阳很诚实地道,“我怕您不来,也不想让您一来就顶着个通缉要犯的头衔。”
付云桥沉默了一下,“如此,岂不反倒让裴行昭思虑更多?这会儿她说不定就在猜测,我就在你的别院。”
晋阳却道:“所以您得想法子,这一两日内,不论用什么手段,都要扭转您和我的处境。”
付云桥叹息一声,“我倒是也想,可是你想想如今朝堂的格局,想想托孤大臣的格局,还有法子好想?姚太傅、镇国公已经不能指望了,英国公本就是行伍之人,对你收赐田的主张怕已心生不满,否则这一阵也不会什么都不说不做。……”
晋阳打断他:“所以才要另辟蹊径,兵行险招。我说了,不择手段,您能不能办到?”
付云桥沉默下去。
晋阳心急如焚,目光一闪,取出一张笺纸,“您对裴行昭颇多忌惮,可知她如何看您?她前两日写的,您瞧瞧。”
付云桥看过之后,读出令他介怀的言语:“下作卑鄙,不及道成、淳风远矣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