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青。
沈小公子他平日里少年意气,纵然是对下人也没半分架子,还常替沈娇背锅,让那些老管家们时时小罚责骂,也从来都是笑嘻嘻的。
沈府的下人从不怕他。
只是今天有所不同,襄金一见他的脸色,心中便有股说不上来的心悸之感,连忙把不明所以的赵玔扯到身后,“青哥来了?”
沈青低低地‘嗯’了一声。
他嘴角还是笑着的,指了指前厅,“听说来了个恼人又赶不走的客人,我来看看。”
襄金松了口气,“是林大人。你见过的。”
“我知道了。”他侧头看向襄金身后的赵玔,平淡的眨了下眼睛,“这人瞧着面生,且肆意妄论主人家,拖出去打他十棍子,以后不许他多嘴。”
分明是平静的语气,襄金听着却觉浑身发毛,不等有所多言,沈青已经走远了。
而他身后的两个小厮则动作利索地将赵玔拖走,忠诚地执行着命令。
来到前厅,便看见了那身形单薄、克制恭谨立于太师椅前的林景珩。
第一次,沈青不动声色的从头到脚将此人打量了一遍。
随后闷闷的坐下。
他听说阿姐在都城里迷上了一个叫林景珩的小官,当时在盛州也不觉得有甚,只要沈娇喜欢,她便该拿到。
只不过,沈青客气地请林景珩入座,压下眉宇间淡淡的不耐,只觉得分外不痛快。
——林景珩看着温温润润的端方君子,实则内藏锋刃,并非良人。
“林大人请回吧。”沈青的指骨不经意地点了点桌子,“一介外男,要入闺阁看望我家阿姐,实在不合礼数。我们虽是盛州来的,却也不是不知道都城里规矩森严。”
他说得似笑非笑:“林大人心里清楚,却只做不知,想来也并非君子所为吧。”
赶走了林景珩,沈青也没再出门。
这场风寒来势汹汹,他一直守着沈娇足足一夜,在第二天的凌晨总算是见她退了烧,揉着发涩的眼睛回屋休息。
大夫说这风寒来的古怪,瞧来瞧去,却也只能归结于水土不服,季节轮换之时又受了凉。
沈娇在第三天才完全好起来,总算是能下地行走,虽说还有些虚,却是闷了好一阵子,迫不及待就要去往陆府。
只是没想到一场病下来,都城里已经完全入了冬。
盛州的天气没这么冷,好在吴娘子也有先见,替她的马车里装了貂皮大毛的软垫,又给她添了两三个手炉,叫她暖暖和和的出门。
“陆府里有炭火吗?”ᴶˢᴳᴮᴮ沈娇舒服地靠在了软和的车壁上,“我前日让你送去的,你别偷懒呀,冻死那小傻子可不行。”
“放心吧姑娘,一早给陆府带去了。”茜玉抿唇笑了笑,“姑娘总有四五年没生过病了,这回病愈,瞧着倒十分惹人怜惜呢。”
她家姑娘此刻面如白玉,平日里红艳艳的嘴唇则略有些苍白,就宛如是上好的瓷瓶。
连看惯了她的茜玉,此刻都觉得十分悦目,恨不得要上去掐一把她那水润润的小脸。
沈娇横了她一眼,“我生病,你不疼我,还拿来开玩笑。”
不过她接着又叹了口气,担忧道:“你说陆府里是不是风水不好呀,瞧着里面死过那么的人,我身子一向是好的,就上次出了陆府之后便觉得浑身酸软乏力,回去后没多久便烧起来了。”
不行。
她有空得去请个什么平安符挂在身上,也好挡挡这府里的煞气。
主仆二人轻车熟路来到陆府,在将将踏入大门时,陆清显便得着了消息。
算来,她上回喝下的药量,也该是在今日消散,只是没想到,她会一‘病’好,就来陆府里。
究竟是什么,能让沈娇如此在意。
陆清显坐在床榻中,顺手灭了房内的灯盏,盯着屋内书架,似乎是在出神。
她那日翻看书架,又究竟是想找到什么东西?
沈娇她人还没进来,那霸道的声音就先人而入,“早上好啊,小傻子。”
一进门便感受到了飘然暖意,沈娇高兴地先去看看那炉子,“暖和吧,这是太后娘娘赏赐给我的银骨炭,我自己都舍不得用。”
既然小傻子身子弱,她便大度地全送来了陆府。
陆清显没有说话,多日不见,他似乎对沈娇多了些陌生之感,只是默默盯着她的一举一动。
随后被沈娇揉乱了脑袋。
她觉得挺好玩的,不顾手下脑袋的僵硬,故意把他头发弄乱,“才几天没见,就不认识我了?”
小傻子发出些许轻轻的呜声,移开手,就发现他那乌漆如墨的眼珠子正望着自己。
温驯、可爱。
沈娇突然想亲他一口。
无言的对视片刻,她咳咳两声,又若无其事地走开,没事干似的翻翻他屋子里的东西,心情难得愉悦下来。
生病那几日,她又梦见了前世的场景。
并不是什么好回忆,满心依赖的枕边人突然现出他藏匿于身后的厉刃——这厉刃还曾以温柔的名义将她一刀一刀割成了骷髅。
予过她安心的娘家人又显出了他们凶恶的獠牙,甚至当时上书请求处死自己的就是他们带的头。
身边人死得死走得走,前二十年那些快活日子,一切就都犹如梦幻泡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