房里,油灯的火光如豆,一缕子黑烟顺着灯芯尖往上飘着,在安静的室内发出哔剥的声响。
“你们日后如何打算?山里人多嘴杂的,闲言碎语若是起来,我怕你们受不住。”李南珍坐在床边的一张杉木靠椅上,有些语重心长。
“道闻大师说,他在渔阳有一处宅子,我们可以搬去那”,江楠溪用手绞着素色的寝衣的袖子,突然抬起头,“娘,你能和我们一起去吗?”
“你以为娘和你一样无所事事啊,娘走了,你叫寺里的师傅们日日饿肚子?再说了,娘年纪大了,在这儿住习惯了,哪也不想去。”
李南珍从椅子上起身,坐到她身边,轻轻将她揽在怀里。
姑娘长大了,如今还有了喜欢的人,是该让她去过自己的生活了。其实该是件令人高兴的事,她却忍不住湿了眼眶。
她一边抚着她的肩,一边轻声说道:“我担心人多嘴杂,蜚短流长,原想叫你再去远些的地方,但又怕若是太远了,要见你一面便难了。如今想来,就在渔阳也不错。日后你们到了渔阳,低调着些,好好过日子。”
“若是他欺负你,对你不好,你就回来,娘永远为你守着咱们娘俩的小家。”
“娘,你真好。”
“傻丫头。”
*
自祝若生那日在禅房里惊世骇俗的那一句话后,大家都心知肚明,道闻为他准备的这剃礼,是用不上了。只是他这样弄了一出,便是不好再继续在紫竹院里呆着的,所以原定的剃礼日过后,他便去了渔阳。而江楠溪则说要等李南珍过完四十大寿后,才会下去。
道闻的这处宅子,从渔阳码头的主街上过去,还要再走上小半个时辰才能到。宅子在一条深巷中,位置僻静,正好在巷尾处。四周虽还有两三户人家,但这几户,门上落着锁,锁上布着灰,像是长年无人居住。
听道闻说,这一处宅子是还是他年轻时,还未出家的时候住的,只是后来去了光若殿,这一处便一直荒废闲置着。如今他年纪也大了,这处宅子再也用不上了,叫两人放心住着。
巷尾的宅子掩映在葱茏绿木中,青砖灰瓦,门墙肃落。推了门进去,便见一出小小的三进院落,院中因着长久无人打理,草木横生,绿意盎然。
几间屋子虽都不大,也都是坐北朝南的好朝向,这会将门窗打开,亮亮堂堂的,看了就叫人心里舒畅。而屋子里只有些简单的家具,也都布满了灰尘,倒是依稀能看得出之前人家生活的一些痕迹。
这宅子荒了许久,在渔阳的这几日,祝若生日日忙活着打扫布置,他只想着赶快将这儿弄成她喜欢的样子,好叫她来了这里之后,不至于太想家。
至于布置的银钱从哪里来……
他站在院子里刚搭好的秋千架子旁,手上拿着两个银灰色的钱袋子,回忆起那天下山的情景。
那日在紫竹院,夏日晴好,师徒四人在院中,竟恍惚像是回到了禅房外晒书的那一日午后。那时空竹埋怨了悟偏心,两人缠闹,道闻为祝若生安排着剃礼和施粥的事宜,院中有书卷墨香,风过处,安宁温馨。而不过几日过去,几人又聚在一处,确实为道别而来。
细细想来,像那样晴好舒适的午后常有,但如那日一般,清洒安闲的时光,不会再有了。
道闻一如初见时那般高深持重,像一棵经了风霜雨雪,四季更迭的老松,仿佛只要他站在那儿,就能叫人生出莫名的安定与安心。
他这一路,当是见惯了身边的人来人往,相聚别离,才养得那样一副波澜不惊,宠辱不变的泰然气节。寒暑易节,岁月苍茫,他只一人,在这寂寂山寺之中,茕茕孑立,踽踽独行。
他此刻才深切地感受到道闻与法照不一样,一个慈悲,一个冷硬。一个春风化ᴶˢᴳᴮᴮ雨,润物无声,一个夏日滚雷,木人石心。
“师傅,夏日酷暑,秋冬严寒,惟愿您保重身体,顺遂安康。”
这是祝若生来到岛上之后,行的第二个跪拜之礼,这个礼行得庄重诚恳,额头碰在院里的青砖地面上,发出一道清响。
道闻俯身将他扶起,手中的紫檀木佛珠珠串拂过他的手背,那檀木珠子掠过手背的触感,温温沉沉,就如道闻此时的声音,“山下不比寺里,人多,是非也多。日后若是遇到难处了,便来找师傅。”
那只苍老的大手拢上肩头,带着一股无声的安抚的力量,祝若生点点头,温声道:“知道了。”
“师弟,你与江姑娘下山去过日子,用到钱的地方还多着,这是师兄的一些私房钱,你先拿着用。”了悟轻轻压着祝若生的衣袖,将他揽着闪到一边。
作者有话说:
明天很忙,下一章周二或者周三发(一般就是晚上九点)!
第61章
了悟手中拿出一个银灰色的钱袋子,袋子虽不大,但鼓鼓囊囊的好像装了许多。有凸起的碎银子的尖角,还有铜钱的圆边,顺着那钱袋子的灰色布料,透出些怪异的形状来。
“师兄,我不能要。”
了悟一副‘懒得理你’的表情,将声音压得低低的,催促着道:“你快些收着。”
两人推来扯去的功夫,背后‘突’的冒出一个脑袋来,“好哇,师兄,你又偏心!”
了悟面色虽闪过一丝尴尬,但很快又镇静下来,这才将钱袋子顺势一把子又推到了祝若生手里,行云流水地转过头去对着空竹出言安慰道:“师兄还有,等来日你还俗时,师兄再-”这话说到一半,了悟突然意识到自己说的不妥,悄悄抬眼望了望道闻的方向,只见他早已走到了院门口,这才送了一口气,又准备接着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