却见蒋剑鲲已经下了床,正站在书架前,手里捧着那瓶清酒,看上去像在发呆。
缪晨光不由一愣,没想到他此时还有心思惦记他的酒。
“蒋老师,您怎么下地了?小心再着凉……”
他这才回过神来,扭头朝向她,微微皱眉:“……什么事?”
“……我把药拿来了,您喝完药再睡吧。”
蒋剑鲲没回答,缪晨光把这当成了默许。她忙替他把冲剂泡好了,扭头看时,他仍旧那样木然地立在书架前,似乎在思索什么。缪晨光小心翼翼地开了口:
“蒋老师……您现在不能喝酒,酒和药不能一起喝的……”
“谁说要喝了,你当我傻?”
蒋剑鲲冷淡地说完,摸索着要将酒瓶放回原处。
“我来放吧……”
缪晨光想要伸手去接,他却一下挡开她的手,自己把那瓶清酒放回了书架的最高层。缪晨光悻悻地缩回手。蒋剑鲲摸索着走回床边,接过缪晨光递过来的药,尝了一口,皱起眉。
“……什么药?”
“午时茶,我问了药店的人,这药不伤胃的。”
“……无所谓。”他几口把冲剂喝了下去。接着咳嗽数声。
缪晨光替他拍一拍背,扶他躺好。
“你出去吧,别管我了。”
“嗯,有事儿喊我。”
他却是不耐烦,“能有什么事儿?忙你自己的吧。”
“那……您好好休息,估计很快就能退烧,”她一抬眼,看见书架上那些酒瓶子,“等病好了您要怎么喝都行……”
“……我戒酒了。”
缪晨光一愣,不知该怎么接话。蒋剑鲲已经扯过被子,扭过脸,再也不搭理她。
两天后,蒋剑鲲退烧了,只是咽喉还有炎症,总是不时地咳嗽几声。
仅仅病了几日,他的脸颊就瘦削了许多,眼角的皱纹仿佛也增加了好几条。他的眉心总是打着结,好像比从前多了更多心思。缪晨光知道他和从前有些不同了,但究竟哪里不同,似乎又说不清。他如今对所有的事都不怎么在意,就连她做错了事他也不再像从前那样责骂她,就好像对她犯的那些小错误漠不关心。
那以后他果然再没进过西屋,也没有过问他的泥塑,每日只呆在自己屋里不知做些什么。有几次缪晨光推门进屋,总能看见他又站在书架前,对着他的酒瓶子们发呆。而她总会小心翼翼地提醒他感冒没好透不能喝酒,却每每换来他冷淡的回答:
“我说过戒酒了。”
“那……这些酒,您打算收藏用了?放着不喝不可惜吗?”
“喝了就不可惜么?”他反问。
她答不上来。她不知道哪一种更可惜。
他摸索着将那瓶清酒捧在手里,轻轻摩挲几下。磨砂的瓶身手感一定很好,但缪晨光没碰过那瓶酒,因为他不让。
“这瓶清酒,也是别人送的吗?”缪晨光忍不住问。
“是我自己买的。”
“那……是不是,有什么纪念意义?”
“现在还没有……很快会有了。”
缪晨光不明所以。
“……等我从泥巴世界里解放出来的那天,会用它来庆祝。”他轻声说。
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起他的泥巴,缪晨光有些惊讶地望着他。蒋剑鲲将酒瓶放回原处,不再多说。
缪晨光很想问问他是否真的准备放弃泥塑了,那么他今后该如何生活?他是否要退掉租住的房子,离开南城的小村?还有西屋中的那些半成品又该怎么办?那尊未完成的人物头像,还有她的泥塑小猫……
可她终究没敢问。
在一个阳光大好的下午,蒋剑鲲叫来了大曾出门办事,把缪晨光一人留在了家里。他没说要去哪里办什么事儿,缪晨光也没问,只老老实实留下做家务。
她来到蒋剑鲲的屋里打扫卫生,这一回她格外仔细地将屋里每个角落都清扫了一遍。擦拭书架时,她考虑再三,还是决定先将那些酒瓶子挪开。她小心翼翼地将所有酒瓶全部转移至书桌,在这过程中她注意到几乎每瓶酒上都落了些灰,惟有那瓶清酒是干干净净的。她捧着清酒左看右看研究了半天。仿照竹子的外形设计,好像一节玻璃竹筒,磨砂的质地,对着光线看去,显得格外漂亮。然后,她又有了个小小的意外发现——清酒居然已经开封了。
难道说他偷喝过了?……缪晨光小心地打开瓶盖,将瓶口放在鼻端闻了闻,像清水似的,没什么特别。不过话说回来,她从没喝过清酒,不知道那玩意儿该是个什么味儿……她想了想,又将瓶口盖紧,然后继续清理书架。她一边想着心事,一边将每本书上的灰尘掸去——忽然想起问他借去的那本《白芳》还没有还给他。
清理完书架,将所有酒瓶归放原处。缪晨光回到自己房间,坐在床边翻看着《白芳》,却是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。最后她干脆丢下书,穿好外套背起背包,匆匆出了门。
蒋剑鲲在傍晚前回到了家,缪晨光却没有像往常那样迎出门来。他以为她只是到附近购物去了,便回到自己屋里等着她回来做晚饭。谁知一直等到胃里有些发慌,才听见她推开院门的声音。他拿起盲杖走了出去。虽然看不见她红彤彤的脸蛋,却能听见她呼哧哧地直喘气。
缪晨光刚刚进门,一路小跑回家,大气还没喘平,就看见蒋剑鲲冷冷淡淡地站在了跟前。此时天已黑了,她忙不迭跟他道歉:“对不起,蒋老师,我……回来晚了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