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他赶什么呢,急着出恭么?”侍郎失笑。
听耳风精明的仆从说了唐家长女受赐补子服的事儿,礼部侍郎一怔,神色莫辨起来。
这是各部下值的时辰,官署门卡得不严,唐老爷叫工部的友人领着进了四方地物院,越走近,心里越打鼓,怕荼荼受人排挤了。
尽管工部那友人笑称:“小唐大人那可是有模有样!进了舆图院如鱼得水,大放异彩呀!”
唐老爷左耳进右耳出,没信一分。
直到他站在院门口,目瞪口呆看着闺女,一时间眼前一黑,才知道“大放异彩”什么意思。
——今早上千叮万嘱,叫荼荼少说话,祸从口中祸从口中!
可眼下呢!
几位上了年纪的老大人圪蹴着,围在沙盘前,荼荼站在后边头头是道。她手里提着根细竹棍,叫着“哎呀不能上手,黄泥还没定型”。
拿竹棍把老先生的手拨开了。
唐老爷:“……”
着绯袍的侍郎大人屡次三番问她问题,唐荼荼也没用敬语,没依着礼数躬身行礼“回大人的话”。
她寻常得像在自己家里,拿竹棍指着沙盘讲“您看这儿、您看那儿”。
说到口干舌燥时,唐荼荼抄起茶壶,没倒出几滴水来。她眼睛还粘在沙盘上,攥着壶往后头一递,“麻烦帮我烧壶水,谢谢”,也不知道在跟谁说。
还是那位侍郎左瞧右瞧,没瞧着人,哭笑不得地接过了茶壶,走到院门口点了个杂役去烧水。
……丫头魔怔了……连三品侍郎都敢差使了……
唐老爷默默抬起手,摁住了胸口。
他站在院边看了半个时辰,直到西边晚霞灿红一片,院子里暗得没法再做沙盘了,工部侍郎才领着下官散去。
当爹的等着闺女从衙门下值,怕是古往今来头一遭。
等马车驶回安业坊,唐家人已经翘首以盼多时了,进门就拉着荼荼问“头天进衙门什么样”、“都遇着了什么人”、“朝食吃什么”、“晌饭吃什么”、衙门里头让不让打嗝剔牙……
唐荼荼揉了揉脑门,寻思自己不好好答一遍,最近是别想消停了。
她蹲了一天,臀腿酸得站不住了,搬了张杌子坐在外院,陈述了自己工作首日的心得体会。
爹娘心生感慨,管家听得老泪纵横,阖府仆役一起呱唧呱唧鼓掌,都说“小姐要成材了”。
叶先生和牧先生照旧没回府,却让华宅的下人捎了口信回来,说琉璃厂在京郊庄子里,他二人跟着出城去看了。
厂子在京城就是好的,京城商人是一家,多大的生意也能商洽,总比跟大食人交涉要省事得多。
唐荼荼早早洗漱过了,点起灯,端坐在书桌前,开始琢磨放映机的原理。
最早期的放映机,其实用不到什么复杂的光学知识,简单来说,一卷成像胶带、一个灯泡作为定点光源,一个自转链轮,牵动一个可以旋转的供带盘。
把成像原理说到至简,和手影在墙上成像是一个意思。
可真要做起来,需要落到实处的细节就太多了。
没有胶片,得找别的合适曝光的片基代替;没有声音,可以场外人声配音;没有稳定的光源,不能稳定显影……也没有能匀速转动的链轮……
唐荼荼画了一沓图,罗列了自己能想到的各种代替物,尚没有一套方法能在她脑海中完整地排演下来。
最关键的是,她没有拆过任何一台真实的放映机。
这些在后世早早被淘汰的仪器,她只在近代电影史收藏馆中见过。小型放映机一尺见方,长宽高只有她手臂长,可电机内部是什么样,唐荼荼没有研究过。
她所在的年代已经没有胶片,影像用的是人机交互型、全感沉浸式,少量的课件会用到投影仪,投放的也是数字信号。
与胶片放映机的原理基本不沾边。
一张又一张的草稿纸作废,唐荼荼抓乱了头发,攥笔太久,虎口疼得快要握不住笔。
她掌心撑在太阳穴两边,用了些力,向内压,压到发涨的脑袋渐渐清明。
唐荼荼闭上眼睛默念。
19世纪的科学家能做出来的放映机,原理一定不会很难……那时候发电机也没出世多久……
何况,我要做的只是简化版,只需成像,投影至屏幕上……
我一定知道的……
我能想出来的……
夜色渐深,屋顶的影卫望了望月色,悠长调子唱了声:“子时——夜深人静,万物寝息。”
屋里画图的动静停了停,很快吹熄了蜡烛。
第132章
小唐大人入工部仅仅一天,整个工部都知道新来了这么个小姑娘,好奇得抓心挠肺。
大清早的,各个装模作样抻着胳膊腿儿兜圈散步,走着走着,去到后院瞧热闹了。
唐荼荼官品没动,待遇却一天涨一大截,明显的背后有人。昨儿她还在裴先生的院子里糊石膏,今儿一早,唐荼荼就有了自己的小院。
院子是临时拾掇出来的,廊檐高翘,形似个大天井,是两间主院中间夹着的那块地,不是个敞亮地方,却是唐荼荼自己点名要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