完了,闯大祸了,白日清扫府宅的丫鬟里竟然藏了一个没出去!
田泰连滚打爬推开房门,迎面一个身着柔纱的女子倒在身上,他慌乱间下意识接住,女子昏了过去,颈项上有一圈紫红的掌印,不知生死。
可他越过这个女子,眼睛直直撞上了床上的男人。
崔净空光脚坐在床沿,长发披散,看不清神情,身上仅着了一席单衣。右手擎着一只森冷匕首,牵牵绊绊三四回才扶着床柱站起身,朝他缓步走来。
田泰两腿战战,猛不丁瘫软在地,嘴唇里溜出微不可察的求饶气音,对面的人好似一只横行于世的妖魔,要来乱刀夺他性命。
好在李畴紧随而至,虽被眼前场景一震,却迅疾扑上去,抱住崔净空的腿:“主子主子,全是奴才失职,碎尸万段都是应该的,可您千万别气坏了身子,气坏了身子夫人回来要同您生气的。”
崔净空硬拖着他走了几步,头疼欲裂,终于支撑不住。
手中的匕首滑落于地,发出清脆的声响,他佝偻下腰背,死死捂住脑袋,铁钉锥进脑壳也无异于此了,低声道:“回来?”
忽而扬起语调,他咬牙恨道:“不会回来了!她跑了,不要我了!”
说完这句话,跟抽干了一丝气力似的,男人高大的身形轰然倒地,躺在地上,将自己手脚都蜷缩起来,徒劳地欲图汲取一点温暖。
从地上爬起来,和李畴一同把崔净空搀到床上的田泰总算接了一句话,却是颠三倒四的:“主主子……他们好像就在京城,奴才前些日子街上见过,那个曾为夫人治腿的老大夫和周姑娘。”
床上的人忽而睁开眼,被疼痛折磨到隐隐发红的眼珠锁住了他。
“兴许明日问问他和那个周姑娘,”田泰差点咬住舌头:“不,奴才这就去问,他们一定知道夫人的下落。”
第74章 箱子
清晨,白雾尚未散尽的时辰,老大夫被一伙气势汹汹的人从被窝里拎出来,眼睛还没睁开,便被蒙住头扛起,塞到了车上。
这群人身强力壮,规矩严明,一言不发,全程只听闻辚辚移进的行车声,根本推测不出去处,最后摘下闷头的麻袋,只模模糊糊知晓大抵身处一间昏暗的地窖里。
老大夫心下揣测,他这辈子悬壶济世,救人无数,得罪过的仇家屈指可数,结下这等要命梁子的,细细想来,委实没有。
他此刻只庆幸周芙和药童于前两日,已去往相邻府道替他传信,因而才躲过一劫。
此地昏暗无光,不辨白日黑夜,始终没有人来。
直到一缕微光溜进,不远处陈腐的木门传来嘶哑的开门声,随着来人走近,一簇暖亮的烛火也逐渐照亮了不算大的屋室。
老大夫借光一瞧,身旁的两壁血迹斑驳,其上挂着的各式各样的刑具,匆匆一眼掠过去,只觉寒气入体,原是身处牢狱中,瞬间毛骨悚然。
烛火搁在桌上,一人落座于他对面,老大夫眯起眼,这才看清下令将他绑来的人的真面目。
这位凶徒却泰然自若,男人手肘撑于桌沿,脑袋有些惫懒地支在手上,身着锦缎圆领袍,只朝他随意瞟一眼,暴露出十足的轻慢来。
时隔多年,这张脸依然廓然朗清,然而那时尚还勾着一点浅淡的笑意,现下却真冻成了一块冰,加之面色稍显苍白,愈发漠然不可亲。
霎时间,几年前为那位冯夫人调药的记忆也浮上了心头。他不自觉出口:“……崔老爷?”
乍一听到这个称谓,崔净空垂下眸,望着地上黑黢黢的影子,只淡淡道:“某去岁起便患上不寐之症,久闻大夫大名,迫不得已寻来,多有冒犯。”
同昨日夜晚相比,他此时已经全然清醒过来,迷情香烛,床下藏人,他为落入如此拙劣的暗算而感到深深的耻辱。把人绑过来只为问冯玉贞的下落,自然更不可能。
老大夫被松绑,走上前为他把脉。崔净空只管阖上眼,并不抱有任何期待。
总归回西郊能勉强睡下几个时辰,他困于这具血肉之躯间,被反复折磨十来年,实在不能苛求太多。
“大人身子并无大碍,一年多补益气血下来,又正值身强体壮的年岁,恐怕并非身上的病症……”老大夫斟酌着语语句,下了定调:“大抵是心病。”
崔净空掀起眼皮,总算觉得这趟并非白费功夫,颇有些新奇地问道:“某不解何为心病。”
老大夫望着他的脸,骤然想起当年那位夫人头一回上夹板,窝在他怀中打颤的景象。崔净空大抵未曾察觉他那时的神情:眉心微蹙,神色是冷的,眼睛却是温热的,凝着怀里人。
思及此,他不免唏嘘,只一五一十道:“无外乎爱恨情仇。”
爱恨情仇。
能和这几个字搭上边的,无非是那个早就逃之夭夭的寡嫂了。可与自己有什么干系?寡嫂不过和幼时那只他养不熟的斑鸠同出一辙。
崔净空止不住嗤笑,是冯玉贞福泽单薄,偏要舍了自己为她搭建好的享乐窝,出去朝不保夕,她一个小寡妇奔逃在外,会碰见什么灾厄,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?
她是死是活,是寻了个蠢笨男人再嫁还是孤独终老,或是客死异乡,总归已和自己再无半分瓜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