司机开车走了,两人站在路边,看了看四周,不得不有些发慌。
天已成暗灰色,公路上久久才开过一辆车,两旁都是树林,透过一侧树林可以看到前面就是海,中间有小片砂石,从公路到海边,距离不足百米。
一阵风呼啸而过,爱月下意识靠近魏子煜,去抓他胳膊。魏子煜拍了拍她肩膀,说:“别怕。”
爱月从疯眼车上拿回手机,两人极目远眺,四处寻找。
这时,那片树林尽头的沙滩上,猛地蹿起一团火光,映照出边上的人影。
是疯眼。
两人相视一眼,悄然靠近。
走到树林边上,才知道这段沙滩很短,加上有海浪冲来,疯眼待的地方离树林不远,两人躲到树丛后,能清楚听到他的咳嗽。
他用树枝架着点了个火堆,正在烧纸钱。
他背对爱月和魏子煜,他们只见到火光在他面前窜动,勾得他身影更佝偻单薄。
天色渐渐全黑,寥落挂着几颗星星,个个都形单影只,并不比人快活。
疯眼沉默着烧了很久的纸钱。随后他开了酒瓶封口,往一个小杯子里倒,高高举起,说:“老师,敬你。”
爱月如遭雷噬,即刻去抓魏子煜的手,好一会儿,才感觉到他另一只手覆上来,轻轻一压。爱月明显能感觉到,他在发抖。
如果面前这个老态龙钟的老汉叫的正是詹旭,该震撼疯狂的人,的确该是魏子煜。
爱月转头寻他,只看到一片黑暗。
疯眼将酒倒在地上,再满上一杯,才往自己嘴里送。这酒烈,疯眼没多喝,他打开带来的饭菜盒,先往地上扔一点,才自己吃。
良久,他缓缓开口:“老师,第十八年了。”
“前段时间,我见到了小月,她都已经……那么高了,”疯眼抬手一比,仿佛身旁真坐了个人,“小月长得真漂亮,和老师您很像,尤其是那双眼睛,我当时看到她第一眼啊,就觉得错不了。”
视线突然变得模糊,爱月反应过来时,泪水已挂满脸庞。
“小月生活得很好,也很厉害,现在在东京大学读书……”
疯眼语气微变:“老师,我觉得恺恺也去东京大学读书不是偶然,我才给他寄了个钱包,委婉劝他珍惜眼前,不要纠结过去,没想到,他竟跟着小月来找到了我……”
魏子煜的脑袋先是嗡地一声震响,接着爆炸得天崩地裂。
先是为了那一声“恺恺”,后是为了……他一直寻找的匿名资助人,竟就在眼前。
疯眼咽了口酒,一声叹息:“老师,怎么会这样,恺恺和小月为什么会突然来找我。”
“恺恺长得真高啊,看到他今天的样子,我这么多年来总算没有白费……”
“老师,您告诉我该怎么做,我这辈子,没再想别的,每年能这样陪您喝口酒就行,可两个娃娃……他们要查我们的事,这该多危险啊……”
突然,爱月听到身旁“蹭”地一声,有身影拔地而起,她还来不及反应,魏子煜已大步跨出去,这动静太大,疯眼猛地转过身,看到来人后,立即起身后退一步,脸上万分惊愕。
爱月只好跟着出去,她才跨出树林,就见到魏子煜挺拔的身子往下低,扑通一声跪倒在地。
直到他大喊出声,爱月才知道,他哭得十分惨痛。
“哥——!”
Chapter 59
疯眼一时失措,当即否认了刚才所说的一切。可因惊惶,他前言不搭后语,自相矛盾,一急之下踩灭了那火堆,就要逃走。
魏子煜死死抱住他大腿不放,泪雨倾盆,撕心裂肺。
疯眼被逼无奈,无意中吐了实话:“我现在这个样子,怎么可能是你哥哥!”
魏子煜长跪不起,“哥,我找了你十八年,我不管你变成什么样,你都不能再丢下我了。”
疯眼再也说不出话了。
林爱月站在他们身后,看着疯眼……看着魏骁羸弱的身躯缓缓倾下,颤巍巍地去抚魏子煜,一开始不习惯,还十分小心,魏子煜又吼了一声“哥”,魏骁浑身一震,终于与他相拥,跪地痛哭。
魏骁的声音嘶哑、干瘪、沉闷,恸哭起来像是头野兽在嘶吼,有些可怖。但这声音,倾尽一生爱恨。
爱月无措地站在身后,只跟着他们痛哭。
一刹间,天与地都不存在了,只余一道光亮,笼着悲欢离合。
仔细一看,是海面尽头的月亮。
在明亮的白日里,人们都不会觉得光亮可贵,只有被黑暗包围时,堕入深渊时,光亮才变成了唯一的、慈悲的救赎。
……
三人重新把火堆点燃,烧完剩下的纸钱。
爱月最后把那张缅栀花稿拿出来,准备放入火堆,魏子煜拦了下,爱月轻轻一笑,说:“本来就是要送给爸爸的,迟了十八年了。”
然后收拾好东西,准备往回赶。
爱月忽然舍不得走了,即便这里不是詹旭的坟墓,也没一块字碑,可就像刚才魏骁用手比划她的身高一样,仿佛詹旭就坐在身边,她刚才亲手把那张画递给了他。
听人说,父女一场,就是今生今世你看着他不断走远,他最后留给你一个背影。可好歹别人能看着父亲走远,好歹能将那背影刻骨铭心,可她呢,她连看清那背影,都来不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