没有了金光赐福,来年又该是何等模样呢?
他们也难免心下难过了一阵。
“太阳,该你了。”辛敖说道。
随即他转过头去。
身旁空落落的。
再看远一些,便只有那跪在地上的臣民的头顶。一个个,漆黑的。
辛敖缓缓敛起目光,还是说道:“太阳,回去了。”
一旁的近侍与臣子听了,都不禁觉得眼眶更酸。
偏辛敖面上没什么神情。
他回到王宫中,先去了蒹葭宫,在宫中转上一圈儿。明明辛离才走不久,但那宫中原先的浓浓药味儿竟然就这样消散了。
风穿堂吹来,吹拂起辛敖的发丝和衣摆。
辛敖恍然,道:“寡人没有来时,尔等将门紧闭。”
宫人不知所措地应了声。
为何要紧闭呢?
是陛下……不愿触景生情吗?
是为了将气味留得更久一些。
辛敖抬眸,看了看远处的烈日。
然后他便这样一路从蒹葭宫,走到了白虎殿去。
如此在白虎殿中走了一圈儿,方才回到自己的钩弋殿去。
最后绕过屏风,来到床榻前。
那帝王的床榻尤其大,昔日足能躺下他和太阳和辛离。
但今日不会再有太阳要他讲故事来听听了。
辛离也不会披着他那无比宽大的大氅,坐在床沿,冷不丁地揭一句他的短,说他今日在朝堂之上哪里哪里做得又不合适了。
哦,这时候太阳往往还会掀起大氅的一角来,往里钻呢。
像只猫。
辛敖抚着床榻,躺了下去。
宫人小心翼翼地上前,想要灭去烛火。
辛敖蓦地出声:“别动。”
他想起来,太阳有时会指着灯火点点映在床帐顶上的图案,道:“那是星星。”
辛敖那时拍着她的头,道:“怎么傻了吧唧的?寡人带你去草原上看真的星星。”
辛敖如今盯着床帐顶。
他心道,是像星星。
如果还能映出一轮太阳,就更好了。
宫人被方才那一声吓得顿住了,她静默无声地守在一旁,悄悄地窥了一眼陛下的神情。
陛下却好像是笑着的。
宫人松了口气。
只是陛下眉心的纹路似乎变得更深刻了。
陛下……在老去。
这个念头实在太大逆不道,宫人连忙低下了头。
第二日,辛敖穿了那件记忆中的大氅。
如今正逢冬日,穿着倒也恰如其分。
一直等到春来,他们的陛下却还总会将那件大氅穿出来,这便引得众人心下暗暗犯嘀咕了。
“那本是八年前宫中的织女为陛下织就的大氅,后来却见公子辛离穿过。那大氅之大,衣摆都垂到了地上来。”
“原来如此……”
他们细心留意。
很快便发觉陛下罕见的“念旧”起来。
陛下刚登基时用的杯盏,如今又用了起来。
“那是帝姬年幼时,总趴着桌案边上,悄悄饮过的。”
夤夜召见臣子,却见一旁宫人手中举着的宫灯,歪歪扭扭,不成模样。
“那似是年节时,方才六岁的帝姬与公子辛离亲手做的。”
陛下的案头,有时还会摆上那几乎泛了黄的竹简。
“我曾撞见过,公子辛离坐在陛下的脚边,与陛下一堆翻那竹简。也不知翻过多少回了。”
……
如此“念旧”,数不胜数。
连叛军看了都要说一句,太初皇帝待前朝帝姬,的确是再真心实意不过了。
又不知过了多少时日,辛敖召见了元楮。
说是召见,实为绑起来。
元楮还很惊异:“帝姬当真不在了?”
毕竟她的来历很奇异。
“是啊,所以为免你作乱祸国,寡人今日便杀了你。”
元楮不慌不忙一躬身,道:“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,但先前已然答应了帝姬,要效忠陛下,如今怎好再做小人?我不信陛下不曾想过再见帝姬和公子辛离。陛下愿意试试别的法子吗?”
这青年郎君抬起头来,温文面孔上依旧带着些许蛊惑之色。
只是这一回,他的神情认真了许多。
“比起祸乱这个国家,逃脱出五行轮回,奔向更广阔的天地,打破天注定,拥有更多的可能……那不是一桩更有意思的事吗?”元楮的眼中洋溢着兴奋的光。
元楮就这样保下了自己的命。
次年起。
雪国多天灾。
毕竟太初皇帝本该是一个“暴君”。
与“暴君”伴生的,总有无尽的天灾和人祸。
但雪国却比臣子们想象中还要来得安定。
作乱的叛军总是逍遥不了太久。
民间的疾苦,自有朝廷的救济,竭力全他们的衣食,也自有和尚们和无极门去奔走,拯救他们无望的魂灵。
终于有一日。
辛敖好像真的越来越老了。
他用曾赏给辛离的簪子簪起了长发。
如墨的发丝间,多了根根银丝。
他银灰色的眼眸变得更灰了,仿佛蒙上一层阴翳。
大和尚也几乎变成老和尚。
他问老和尚:“我要如何才能再与他们重见?做鬼行不行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