又连忙拜过了那位气度尤为不凡,神色肃穆的中年男子。
然后一行人便到了叶芷君的面前。
那时的叶芷君个头不高。
她坐在椅子上,像尊冰雕的娃娃。
“那鬼……便藏在她的身体里,不不,眼睛里。”他们指着她道。
青年道士走上前去:“可否摘下你眼上的布条?”
这是头一回有人用这般商量的口吻与她说话。
她便点了下头。
她那时也想过驱走“鬼”便好了。
青年取下布条。
她睁开眼。
青年惊呼一声,猛地扭过头:“……大长老!竟是天盲!”
后来叶芷君才知晓,所谓天盲,便是爹娘没有半点眼疾,唯独孩子从一出生便双眼不能视物。
此类天盲,因为不曾见到过这个世界的模样,便如一张白纸,可以随意涂画。他们也不受世间规则的框缚。
旁人知晓太阳是红的,天是蓝的,水是清的。
天盲则不然。
正因为如此,天盲在修行之时,因为心中无形,反而比旁人的悟性更高,修炼起来事半功倍。
“这样的苗子,入不了伏羲宗,引荐到别的宗门去也是好的。”青年道士欢喜道。
村民们别的没听懂,但有一个意思听明白了。
这些道士也想买走她呢!
“不行!你们要带她到哪里去?”
这些村民立马变了个面孔。
“给他们三十两。”那为首的中年道士说道。
村民们安静了下来。
过了会儿,有人开了口:“要一百两。”
青年道士气笑了:“好大的口气,却不知给你们这么多,你们有没有这个命收下?”
最后叶芷君就这样以三十两的昂贵价格,再一次被转卖给了这群从伏羲宗来的道士。
她想了想,若是她爹知晓了,一定悔得肠子都青了,哪里还会再当她是鬼婴呢?三十两银子。那该是摇钱树啊。
对于一个农户来说,这辈子都无法忘怀这三十两了。
想到这里,那时候的叶芷君竟然觉得心中松快了许多。
跟着道士们走的那日。
叶芷君没有一丝害怕。
那青年道士瞧了瞧她,突地道:“我背你吧。”
叶芷君后退一步,显得有些茫然。
“你没有穿鞋,再走下去脚会破。而且你年纪太小了,你走不了那么多路的。”青年道士这样说。
农户家的孩子没有鞋穿是常有的事。
尤其是像她这样被卖出去的孩子,没有鞋才跑不了太远。
但从来没有人背过她。
农户家的孩子,没有这样娇气的。
但叶芷君最后还是趴在了青年的背上。
那一路,是叶芷君走过最漫长的路。
但却并不是靠她自己的双脚来走的。
路上,她知道了青年的名字叫贺笙;他们称中年男子为大长老;伏羲宗是一个很了不得的大宗门,宗门里的人修行以求长生……
他们抵达第一个城镇的时候,大长老叫贺笙给了她七十两银子,那正是那些村民没能讨去的那一部分。
她穿得破烂的粗布麻衣,却怀揣着沉甸甸的银两,被贺笙背进了城镇上最昂贵的成衣铺子。
她换了身衣裳,又拥有了鞋。
那七十两怎么花也花不完。
她原来还可以值这么多的钱。
买完东西快走的时候,贺笙突然顿住脚步,问道:“那块石头卖吗?”
掌柜苦着脸卖给了他。
那是一块作摆件的玉石。
贺笙取出随身带的短剑,三两下便削成了簪子,然后将叶芷君的头发簪了起来。
她摸了摸自己的头,只摸到冰凉的玉石。
但她想,她看起来一定是分外体面的。
叶芷君就这样踏上了一条全然不同的路。
大宗门的规矩显得冷酷,但对她来说,却刚刚合适。别人吃不下来的苦,她吃得下。
后来,她拥有了越来越多的银两。再后来,她知晓银两对修士来说没甚么意义,便又拥有了越来越多的灵石。
再再后来,她又与大长老坦白说了,说自己并非是天盲。她“看得见”东西,只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看见。
大长老听完并没有觉得失望,只道她这双眼睛生得奇异,竟可以剥开一个人的皮囊,直看透他的灵魂。
而后大长老便将她收作了关门弟子。
大长老是个不苟言笑,且格外严厉的人。
巧了,她也是个不爱言语,一心修行的怪人。
除却修行和攒灵石,她便再没有半点爱好。她的灵石渐渐堆积如山,但却连衣衫都总是只那一套。她也不买首饰,只戴素簪。连武器也不买,手边趁手的兵器大都是宗门里赏赐的。
她的生活便像是个苦行僧一般,着实没甚趣味。
又过去不知多少的时日。
贺笙死在了一次雷劫之中。
他是大长老钟爱的弟子。
为此严酷的大长老也不禁掉了两滴眼泪。
再过上一些时日。
伏羲宗多了一个隋离。
隋离行事也是独来独往,少与人言语。
叶芷君能看穿他的胸膛之中,一片空空,竟是连心也没有。仿佛将冷漠都刻入了骨子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