裴少淮言下之意,想要解决问题,还要从一开始斧正。
皇帝听后,笑笑不语——不给皇亲勋贵们赐田地,而给他们发俸禄,国库的这笔钱从何而来。
半晌,皇帝才道:“爱卿可有充盈国库之策?”并不抱太大希望。
裴少淮应道:“天下之大,非大庆而已,税例营收,非农税而已,陛下在松江府、太沧州开海,不正有此意吗?”
“爱卿觉得此道可行?”
裴少淮知晓皇帝今日找他相谈,不过是闲谈,并非真会直接拿主意。
毕竟他只是一个刚入朝的小官。
于是裴少淮应道:“回陛下,直觉为虚,记录为实,码头往来船只既有记录,便可盘算。”
“善。”皇帝若有所思。
至于皇帝会如何作为,自还会再找大臣商议,以裴少淮目前的身份,也唯有靠着“胆大直谏”能说这几句。
国库充盈了,皇帝做事才有底气。
百姓有田地了,饱腹之后,才能谈教化。
若是张口闭口只谈百姓,不谈国库,要何等贤能的君主才能听得下去?
正好此时有大臣前来求见议事,今日就聊到这了,皇帝让裴少淮暂且退下。
回到位置上,裴少淮的手心里全是汗。
第104章
裴秉元既已从太仓州出发,月余便能回到京都,伯爵府这边选定吉日,也开始忙碌起来了。
纳采、问名、纳吉皆已办妥,只差纳征,便可定下婚期矣。
纳征,即下聘礼。
林氏暂缓纳征,同裴少淮卖关子道:“你父亲很快就能回到京都了,待他回家后,再下聘礼也不迟。”
聘礼是早早备好了的,足有一百八十八抬,林氏近日来来回回查点了好几遍,还叫人逐一抬起在院子里走了一圈,看够不够压担,只怕礼轻了。
有金银珠翠首饰,也有绫罗绸缎,近半是去岁特地从太仓州带回来的。聘礼抬数是定下的,不能逾矩,只好在品类上下功夫,每一样都精挑细选。
林氏对儿子道:“不能因你得了状元,壮了名声,就薄了聘礼。”想到杨夫人早时那样看重裴家,林氏如今也要敬重回去。
“孩儿省得。”
等到裴秉元归来,裴少淮才知晓母亲缘何暂缓纳征——她特意让裴秉元随船带了几株红珊瑚树回来。
林氏挑了两株匀称光润的,叫人安上玉质底盆,心满意足装入了第一抬聘礼盒中。
裴秉元一路风尘仆仆,归府后首先入祠堂看那块“三元及第”匾,久久仰望着,没有激动轻狂,也没有老泪横生,而是多了一份释然。
他十六岁中秀才,往后蹉跎二十余年,望眼欲穿的功名和荣耀,他的长子在十八岁的时候夺了回来。
他庆幸自己没有蹉跎下去。
几日后,伯爵府全副执事,一路锣鼓喧天,抬着沉甸甸的一百八十八抬礼盒前往杨家下聘,添上举灯笼、举牌子的队伍和几班乐细,整五六条街都没能摆下。
识货的勋贵们心里一盘算,这样抬抬压担的聘礼,就是公府侯府也未必有这般阔气,才后知后觉——裴家早不是二十年前那个勉强维持体面的伯爵府了。
纳征归来后,林氏将两个孩子的八字送去占卜,定下了婚期。
……
京都渡口外,朝阳随潮起,蒹葭丛生难掩千料大船。
只见大船长有十五六丈,宽七八丈,底尖上阔,首昂艉高,巍然如水上高楼。彼时天蒙蒙亮,船上阁楼灯火通明,与朝霞相映成晖色。
任凭渡口风来波起,大船纹丝不动。
重兵把守。
兵部、工部官员齐站在渡口码头上,等候天子驾临。裴少淮随父亲过来,也在队列中。
皇帝到来后,见到新造的千料大船喜形于色,众臣子行礼后,未待张尚书介绍完,皇帝便摆摆手让张尚书暂停诵稿,而是沿廊桥直接上了大船。
群臣跟随。
皇帝不是没见过千料大船,大庆最大的战船有近三千料,他欣喜是因为江南又多了一个可造千料大船的新船厂。
没有船厂何来的大船,没有大船又谈何开海?
皇帝上上下下看了船只的每一处,看了帆,看了桅,看了预留的炮台口,甚至上手试着转了转船舵,问:“工部点验大船质量如何?”
工部尚书上前,心中不喜却也不敢在天子面前造次,如实应道:“禀圣上,龙骨端正沉稳,造船手艺上乘,此船可以出海御敌。”
“嗯。”
皇帝犹觉得不尽兴,忽来兴致,说要到船舱里看一看船只的结构。
臣子们拦不住。
船舱划分水密隔舱后,过道狭隘,不可群臣都跟下去,皇帝发现了裴少淮的身影,钦点他一起下去,言道:“朕闻张尚书说,你曾在太仓船厂见识了造船全程,今日由你同朕讲讲船只的构造。”
“臣遵命。”
幸好裴少淮实打实见过造船,否则就辜负了张尚书私下的美言。
狭隘的过道里,裴少淮长得太高,需要微弯着腰,他紧紧跟在皇帝身后,还要护着皇帝以防撞到头。
“你不必如此拘谨。”皇帝回头宽慰裴少淮道,“你只堪将你知晓的说出来,朕都听着。”还轻轻拍了拍裴少淮的肩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