裴少津步入御书房,皇帝问道:“伯渊给朕写的信,是随家书一同寄回来的?”
“陛下,正是如此。”
皇帝又问:“你兄长给你写的信,有多少字?”
少津凭这只言半语,哪里摸得透圣意,只能含糊其辞,应道:“微臣考虑不周,并未细数信中写了多少,只估摸着有五六页纸。”其实有十页纸。
不管几页,总之超过四十二字了。
“这个伯渊……”皇帝既好气,又觉得好笑。
只消明白裴少淮信里的意思,皇帝还不至于小肚鸡肠,非要与“家书”比一比长短。
可转念一想,还是有些“气不过”,皇帝对裴少津说道:“你同你兄长说一声,下回给朕写信,须得超过六页纸。”直接给安排上。
“微臣遵旨。”
少津退下后,皇帝方才的愁绪一扫而空,心情轻快了不少。
愁绪缘于观阅折子,近来的许多折子,反反复复、字里行间皆是奏请“太子预政”、“太子监国”、“立东宫官团”、“早预早立,贤能相传”……加之闽地白银的流向,东宫的收支情况,都让曾经父慈子孝的关系,变得有些微妙。
皇帝年过五十,太子预政,其实不算早了。一定程度上,臣子们依规上奏,倒也正常。
“萧瑾。”
“奴婢在。”
皇帝言道:“上晌的苏式绿豆糕可还留着?”
“还在偏殿里放着,只是有些凉了。”萧内官道,“老奴让御膳房重做一份。”
皇帝有心思吃绿豆糕,可见心情很是不错。
“不必,就把偏殿的端上来罢。”
趁着皇帝吃绿豆糕的空晌,又逢皇帝有胃口,萧瑾问道:“陛下,午膳是不是让御膳房多做几个菜?”
“也好。”
有些话皇帝不便跟臣子说,便也把萧瑾当个倾述的,皇帝说道:“满朝的折子弹劾他,朝中局势阴阳不明,伯渊还能把信掺在家书里一起寄回来,既不辩驳求圣眷,也不掺和、搅浑局势,一心只顾着‘忙’手头的要紧事,这便很好、很难得。”
萧内官端着碟子,听得出神。
皇帝又取了一块糕点,说道:“也是,先把手头要紧事做好了,局势自也就随之明朗了。”皇帝忧虑,更多缘于事态不明、踌躇难定。
吃饱了,心情也好了。
吃饱思棋欲,好些时日不下棋,御书房后的棋盘也该沾沾人气了,为了惩治裴少淮只写了四十二字的书信,皇帝下令道:“萧瑾,一会出宫去一趟景川伯爵府,传朕的话,接下来半月,每日下晌,让裴给事中到御书房后园,陪朕打磨打磨棋艺。”
远的抓不着,近的总不能放过。
“老奴这就去办。”
“圣谕”很快传到裴少津那儿。
在外人看来,如此与君相棋、天子圣眷,本是难求难得,理应倍加珍惜才是,可是少津却有些苦恼——兄长负下的债,暂且只能由弟弟还着。
罢了罢了,叫大哥下回写信写长些罢。
第186章
此后半月里,裴少津日日入宫陪皇帝下棋,半日四五盘,双指夹棋都快磨出了茧。
皇帝命他不许让棋,于是乎,皇帝每每深思熟虑地落棋,片刻后,又漫不经心地悔棋。
可谓是“举一反”。
这让皇帝格外怀念与裴伯渊下棋的日子,势均力敌,各不相让。
君臣二人一边下棋一边闲叙,皇帝言道:“陈功达这个老顽固,已经番五次跟朕说,让朕把你调到兵部去做事,仲涯,你如何考虑?”
兵部陈尚书属意于裴少津,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,少津自己也有耳闻。
夫子十数年所教,令裴少津知晓,纸上谈兵可以逞一时之能,终究难以长远,他若想好要走兵部这条道,理当先出去历事,再入兵部。
如此才走得稳当。
裴少津遂应道:“未曾见过关城镇守之险要,微臣岂敢贸然言兵家之事?”
皇帝听后笑笑,很是欣慰。
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,而是打趣道:“朕听闻,你这几日入宫,车马喧喧而过街,动静很不小。”
裴少津则实诚应道:“兄长身在危难之中,当弟弟的本事不够,只好趁下棋之机,借陛下的威势替兄长解解围。”
“你这是怨朕没替伯渊开脱?”
“微臣不敢。”裴少津神态正经恭敬,可嘴里却道,“兄长又没做错什么,陛下如何替他开脱?”
“你倒是比你长兄更敢说。”皇帝评价。
裴家这两兄弟,性子看着迥异,里子却是有些相似的。
裴少津的棋子伴着皇帝的话一起落音,一棋当关,片白被围,皇帝赶紧捡起黑棋扔回裴少津的盅里,喃喃道:“说着正事你怎么就把棋给下了?不作数不作数。”
而乾清宫外,不少臣子告见,只能齐齐在庭外候着,别无他法。
任凭是谁来了,萧内官都是笑盈盈应道:“陛下和裴给事中正在商议要事,请大人在殿外等候宣见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