等到真的是她把手放在他肩上,他回头,眼眶又红了,紧紧拥抱她,埋头在她颈侧。
“你干嘛?”关澜好笑。
那时的他们其实没经历多少跌宕起伏,感情一路坦途,创业也没到最困难的时候。
但黎晖一直就是个外放的人,什么都很热烈。
那一年,她买了这辆斯柯达,开着它四处奔波,陪黎晖谈判,学着审合同,努力弄明白一知半解的 VIE 架构,直到肚子大到顶住方向盘,暂时没办法开车了才作罢。
那一年,他们拿到了 5000 万的 a 轮投资。也是那一年,她在香港生下尔雅。
她本想向父母证明,她的选择是值得的。最终的结果,却是她发现自己无能为力,在电话里忍不住哭泣。
但哪怕是这样,关五洲还是对她说:你回家来,不要害怕。
母亲陈敏励又跟她盘了盘家底,说:你还可以重新开始,去做你本来想做的事情。
……
就这么想着,关澜发动引擎。仪表盘上的报警灯又亮了,她还是老办法,伸手按着复位键。但这一次没有用,车发不起来。
恰如迷信者的隐喻,他们一家人付出许多才赢来的结果,却还是要在她手里输掉了。那是一个小小的崩溃的瞬间,她交叠双臂,伏到方向盘上。
直到听见有人轻叩车窗,她抬头,看见齐宋站在外面。
“吓我一跳。”她推开车门,轻声说。
“怎么了?”他问。
“车坏了。”她答。
“你下来,我看看。”
“不用,我知道什么毛病,我打电话叫拖车。”
齐宋手撑在车门边,低头轻轻笑了声,说:“你别告诉我就是上次那个问题,你就一直拖着没去修啊?”
“对,我这人就这样。”关澜索性摆烂了,从车上下来,找出修车师傅的号码,打电话过去让他们派拖车。
电话挂断,齐宋对她道:“去我车里坐着等吧,一会儿我送你回去。”
关澜婉拒,说:“不用了,我就在外面站会儿,你先走吧。”
齐宋猜她是为了避嫌,但还是说:“那我陪你等到拖车来。老规矩,如果你不想说话,那就不说话。”
关澜看看他,没再拒绝,靠引擎盖站着,轮换着转了转脚踝,先是左脚,而后右脚。
手机又震,她拿起来看,然后轻轻说了声:“艹。”
齐宋就站在一米开外,说:“关老师你怎么讲脏话。”
她没解释,把手机递过去,他看了看,笑,也说:“艹。”
是刚才加她微信那个人,收到她写的几条要点之后,给她转了五块钱。
“你不是无所谓的么?”齐宋问。
“一句谢谢是可以的,但五块钱就不礼貌了。”她没收,回了句“不用谢”,然后删掉了那个人。
“知识分子的臭毛病。”齐宋批评。
关澜说:“你也是律师,你骂谁啊?”
齐宋回:“我跟你不一样,我是市侩的那种。”
对话在此处停了停,都有想说的,又都不知道如何继续。
最后,还是关澜先开口。
“齐宋,”她说,“你怎么看我这个人?”
“我不知道,”齐宋如实回答,“你每次给我印象都不一样。”
“包括今天?”
“对,包括今天。”
“齐宋,”她又叫了一遍他的名字,好像接下去的话很郑重,“我们认识几个月了,但其实接触并不多。你看到我赢了你们所的律师,看到我在金融法商论坛上发言,看到我上课,学生都喜欢我,看到我做法援的案子,还有我们约会的那几次……你也许以为我在学校、法院、还有自己的生活之间,过得游刃有余,但这些其实都不是我真正的样子。”
“你真正的样子是什么?”齐宋问。
“我把日子过得一团糟。”关澜回答,意思虽然沮丧,声音却还是平静的。
“怎么个糟法?”齐宋又问。
本以为这会是个太过尴尬的问题,没想到他真的会追究下去,关澜笑了,一一数说:“评副高职称已经两年不成功,卡在讲师的位子上,收入就那么几千块。做兼职律师,其实也就是为了挣钱,刚开始根本不知道去哪里找案源,还在平台上接过在线咨询,你知道一个咨询能挣多少钱吗?”
齐宋说:“多少?”
关澜答:“扣掉平台抽成,不到九块钱。”
“那给你转五块的那位大哥的确不礼貌。”齐宋笑。
关澜也笑,深深呼吸,说:“反正就是这样,要还房贷,要考虑母亲养老,还有我女儿,是当年赶时髦在香港生的孩子,现在在公立学校算是借读。她一直跟我说,想转去国际学校读书。我生下她,带了她十三年,但现在甚至没把握她会选择我,因为她爸爸什么都比我成功……”
她本来不想说那最后那句话的,但不知道为什么到底还是说出来了。
“对不起,冒昧了,”她道歉,“今天心情不太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