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心中不禁寥落。
曾经他也短暂的拥有了一下抱负,但才刚刚拥有,就被跌了个粉碎。
这样好的阳光,这样多的人,千千万万条命运的交织,不知未来又会如何千丝万缕。
但,那都与他不会再有关系。
“小公子。”
陈清和于人群中寻找到了他。
快步迎上去,就往他手里塞了个汤婆子。
“快上马车歇着。这三天一定在贡院里吃不下睡不着的,你眼底下都青了。”
相夫人随之快步过来,拉过他的手,搓了又搓:“儿,你怎么又瘦了一圈!这手都是冰凉的。好在陈夫子心细,特灌了个汤婆子。”
贺行云看着被母亲拉着的手,和拿着汤婆子的手,有种要分成两半来才能同时应对起这关怀的感觉。
哭笑不得道:“母亲和夫子也太夸张了些,我不过进去三天,倒好像去了三年一般,怎么会瘦的那么快呢。”贺行云笑着,顿了顿,又问:“父亲近来如何?”
这是近来他第一次再提起‘父亲’二字。相夫人闻言没有立刻回答,她实在是不愿意再见到那个男人;如今想来,在这府中白白蹉跎,当真是半点都不值得。
她的母家也是个糊涂的。一味绑着她,要她死也得死在相府里,抓紧了相府的权势,才好提携一二家里;可是,她既然不得贺韫的心,贺韫又怎能会去提携她的家人?
贺韫这般精明的人,不会做无利于他的事。
只怕心里早早计划着要怎么甩掉他们家,再换一门亲了。
“老样子罢了。”她简短带过,语气中满是对这个人的厌恶。
她一想到自己也曾争风吃醋过,便感到无比的恶心,想搜肠刮肚的吐个干净。
贺行云没有说话。
他问起父亲也并非是要玩父子和解的戏码,不过是想知道,父亲又有没有什么新的动作。
但以母亲的反应来看,她对这人厌恶至了极致,从来没思考过这些东西,所以也什么都看不出来。
一行人回了府去。
相夫人命小厨房摆了一桌子的饭菜,如同做宴一般的架势。贺行云觉得有些铺张,左右只有三个人一起吃,这么多根本吃不完,最后多半也都倒进了泔水桶。
道:“母亲,您不必摆这么多的。我们一家子吃饭,简单就好。”
他想起那些吃不上饭的难民,便痛心这些剩饭最后的去处。
相夫人一摆手,道:“哎!怎么会多呢!我儿子这么争气,就该大摆宴席的!把他们都请来,贺一贺!”
正说着,想起盛家,她察觉自己失言,忙止住了话茬,急忙调转了话头:“好了,吃饭,咱们吃饭。你若不喜欢,以后我们就简单些吃。”
“多谢母亲。”贺行云笑了一下,好像并没有被勾起伤怀。
可陈清和却看到,他低垂下的头,喉间哽动,手指克制而压抑的颤栗。
她有意帮相夫人转回氛围,开口道:“夫人高兴,允准了我以后可以教小公子工巧了呢,还从外面挑了好些本工巧的书,我瞧着都是很不错的,你一定喜欢。”
相夫人会意,连忙点头:“是啊,母亲想过了,工巧没什么不好的,于生活亦能创造许多便利。你既已春考完了,母亲不再拦你这些,想学什么,便学什么,想做什么,便做什么。”
贺行云不是不知母亲与夫子如今对他为何处处小心,不过是怕他的身子又因郁结呕出一口血来;于是低低应着,又为叫她二人宽心些,一直撑着笑意。
曾几何时,他也是隔三差五揭片瓦,三天两头挨顿打的,倒真的恍若隔世了。
饭后,两人静坐在桌案前,就好像回到那个静谧的午后,她与他讲着策论,讲着世道,讲着女子的命运与不易。
阳光倾照下来,她在光里。
两人就这般削弄着竹子与木材,先做了个雏形。
因着那时晏寂清已教过她一次,这次的进度远比开始时要快。
直至天昏暗下来,丫鬟点了烛,她将头抬起,少年竟已如一粒灯瘦。
他沉默的厉害,而陈清和心思一晃,手上便是一痛。
——她居然,连这最后满足少年做竹鹊的愿望,都在利用。
“夫子,小心。”
贺行云看到低落的血珠,他蹙了眉头,熟稔至极的去翻找麻布与伤药。
冰凉的药膏覆盖住伤口,被压紧,绷住了手指。
“剩下的,夫子说,我来做吧。”他声音低哑。
陈清和心中百感,张了张口,也不过一个“好。”字。
三日后,竹鹊已然做好。
陈清和招呼了几个下人,吩咐说:“这竹鹊是要飞的,怕有磕了碰了的损毁,需处处小心,不宜挪动来挪动去的颠簸;你们去将拉货的马车停到院子里,再将竹鹊绑上去。如此,明儿便可以直接拉着车出去了,也对竹鹊少些折腾。”
“是。”
下人们未曾多想,也当做合乎情理,那竹鹊他们想都不敢想,更害怕出了事自己要倒霉,便小心翼翼照做,将竹鹊结结实实捆住停在了院子里。
夜里,许姨娘趁下人们换班,抱着媛儿按照陈清和所说的路线躲躲藏藏绕过了侍卫。
陈清和长期纵容下人,已然将他们养成了懒散性子,只待收拾过碗筷便各个窝去房里,睡觉的睡觉,闲话的闲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