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哦……钟轩回来了啊。”钟国群像是稍微有点清醒了，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，“和你妈为了点小事就吵起来了。哈哈，吵架的话，你别当真，别当真啊。咳……我的意思是，男孩子嘛，相貌太好看不好……”
钟轩看了看一边哭红了眼的母亲苏萍芳，深深叹了口气。
温柔、干净、帅气的少年生活在这样的世界里：潮湿阴暗的名叫德林里的老式弄堂、一个酒鬼父亲、一个懦弱的母亲，兼之还有窘迫的家境。生活的一部分必须是由吵闹、彼此的侮辱所填满的。至于邻居间的蜚短流长更是在所难免。
每一天每一天，随着时光的流转，对于这种生活的厌恶、对于自己无力的厌恶，免不了如同水中浮萍般疯长。
但是钟轩却一直在逼迫自己忍受、逼迫自己去适应，但是，每当他看到满身酒气的钟国群在殴打母亲时，他心中的怨恨和刻毒的念头还是会无法抵挡地汹涌而来。
满天满地的黑暗。
*
满天满地的黑暗。
柒语默想着。
父亲仿佛在一瞬间就老了十岁，如同痴呆的老人一般，每天晚上都会喊着“雅月，雅月”地醒过来。
为了母亲葬礼的费用，父亲又欠下一笔外债。不得以之下只能变卖了当年的结婚戒指才还清。而母亲的住院费及手术费，也是因为那个司机赔偿的一笔钱才勉强了账的。
柒语默默默听着隔壁房间的父亲在梦中的呓语。疼痛与悲伤随着心脏的跳动，顺着血液流遍全身。
“雅月，对不起，原谅我啊。雅月，雅月！不要走啊。啊……雅月，原谅我。我……我好恨啊。我……我是废物。为什么，为什么夏洪，你，你千方百计与我为敌、纠缠不休，只为了整垮我、让我破产吗？”声音逐渐模糊了，变得断断续续、若有若无。最后终于消失了。
柒语默听得浑身冰冷，心惊肉跳。
自己的确明白，生意人之间的斗争是极其激烈并且残酷的。想在商海生存下去，就必须随时做好死亡的觉悟。
但是即便明白，自己也不得不痛恨这一切。
——生活也好，未来也好，家人也好，全部失去了。
——我自己才是真正的……没用的人。
——啊，是谁在哭？
柒语默摸了摸脸颊，满手都是灼热的眼泪。
——不是我，有事谁呢。
心脏里被灌注进了腥臭粘稠的恨意，经由源源不断的悲伤的催化，蒸发出墨绿色的浑浊的水汽，形成了坚硬的薄壳，包裹住了年轻的心灵。
——谁，谁来救救我。
——我不要就这样被黑暗吞噬。
——妈妈……
——初瞳……
第5章
夏初瞳拿出了手机。
因为刚刚睡过，所以身体也好些了。
洁白的手指按着键盘，光标一闪一闪地跳动着。
她在收件人里选择了“钟轩”，编辑了三个字“谢谢你”，然后按下了发送键。
不一会儿，钟轩就回了短信过来。
“没什么，你还好吗？”
夏初瞳笑了笑。
“嗯。”
“你以后要当心点，不要再在操场边上吹风吹上一天了。”
夏初瞳的手停顿了一下，慢慢打上一行字。
“我知道，再也不会了。”
手机屏幕暗了下去，再也没有亮起来。
夏初瞳抬起手。
手指细长、白净，隐隐可见青色的静脉血管。
每一天每一天，各种溶解在空气中的杂质经过呼吸作用后进入肺部，由血液经过每一条血管，流向全身。
有的杂质被溶解了，有的却永远留在了年轻的身体中。
比如说，柒语默冰冷的气息。
夏初瞳又闭上了眼睛。
*
夏雨诗按了按门铃。
母亲皱着眉，走过去开了门。
“你轻点，初瞳刚刚才睡着。”
“她的病还没好啊？都已经是第三天了。”夏雨诗有些惊讶地说道。
“是啊，死丫头在操场边上吹了一天的风，竟然还在那儿睡着了！真是，还是她同学送她回来的。那天眼睛还又红又肿，像哭过了一样，真是鬼迷心窍……唉，如果有一点像你就好了……”母亲一边嘀咕着，一边上楼去了。
夏雨诗的心抽紧了。
初瞳那天一定很伤心。初瞳一定还是喜欢柒语默的。但是，初瞳你不知道，你和他在一起你永远不会快乐。因为你不是小潼。
夏雨诗有些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。
——初瞳，你是我最喜欢的妹妹。但是，我也想要有一份属于自己的爱情。
——你有爸爸、妈妈，他们都那么爱你。而我的母亲叶岚潼早就去世了。那时爸爸把我暂时寄养在他的朋友家。但是，那里有很多小孩欺负我、讨厌我，说我没人要、没妈妈、谁和我在一起谁就要不幸。只有他，只有他愿意理我，只有他想和我在一起，只有他一直在我身边、一直保护我。他，小默他会往我的口袋里放上糖果，然后又故意偏过头去。他虽然不太爱说话、表情也经常是冷冷的，但是每次玩游戏的时候他总会故意输给我。他会带我穿过几条街去看烟花。他会轻轻地对我说：“小潼，你喜不喜欢我？”
——为什么当初我只知道他叫“小默”呢？为什么过了那么久才重新相见呢？为什么，偏偏初瞳你也喜欢上了他呢？他说，说你骗了他。但是我并不怪你。初瞳，你也希望，在他心里，你是“瞳”而不是“潼”。如果我们能早点彼此相认就好了，到了现在，有的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