等洪顺的妻子放下碗筷匆忙从屋子里出来,本来正在往屋中走的洪顺已经不见了,小路上连个背影都看不着。
旁边的贝叔终于把气给喘平了,一脸喜气地告诉她:“小芸啊,你家大娃儿找着了,打了个视频到我女儿的光脑上,说是想要找你们呢!你也快点去看看吧!”
“……什、什么?!”
汤芸捂住嘴,往后退了一步。她的眼睛睁大了,嘴唇在颤抖,死死盯着贝叔,像是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:“你说小浩……小浩他……”
她说话都说不清了,一只手忍不住抓住贝叔的胳膊,声线剧烈颤抖,整个人看上去摇摇欲坠。
“你家小浩找着啦!”
她听见贝叔再次开口,推着她的肩膀示意她快去看看:“洪顺早就跑过去了,你也快去我家看看。”
贝叔家离洪顺家也就一两分钟的路程,往小路上直走一会儿拐个弯就能到。
小渔村就这么点儿大,贝叔在外头那喊的一嗓子还有其他几户人家也听见了,跟着赶来凑热闹。一行人和洪顺一家子浩浩荡荡挤到贝叔家里,看见洪顺早就已经坐在桌边,和一个半透明的虚拟投影面对面。
即便已经过去了好几年,所有人仍旧能够一眼就认出来,那就是洪顺家的大儿子洪浩。
离家之前意气风发的少年已经变成了眼中失去光彩的男人,他甚至还缺了一条左手。
汤芸立刻就不行了,捂着嘴泪流满面,整个人都软了下来。洪家奶奶扶着她,浑浊的老眼里同样溢满泪水。
洪家人终于知道为什么洪浩失踪了这么长的时间。
当初他乘船成功离开了乌湾港,到了临近的一个小岛上。只是那个岛屿也是一个小岛,洪浩四处打听,也找不到什么好的工作。
在他最为失意沮丧的日子里,有人给他介绍了一份渔船上的活儿——在渔船上当水手,出海半年,回来之后将得到一笔丰厚的报酬。
任谁都知道当水手辛苦,但洪浩实在没有其它的去路了。最后他登上了那艘船,祈祷着这一路上将会风平雨顺。
他们确实没有遇到太大的风浪,但是在出航两个月之后,船上爆发了争斗。
船长克扣伙食、偏护亲属,渔船上的生活本就恶劣,在高强度辛劳与糟糕的环境下,有船员决定与船长对峙。情况愈演愈烈,双方甚至产生了肉搏。
船员慢慢地分成两派,一派支持船长,一派支持反叛者。洪浩害怕纷争,哪边都不敢站,然而在密封的集体中,谁也无法独善其身。
最后船上出现了杀人事件,在一次持械争斗中,洪浩失去了一只手臂,惊慌失措地跳海求生。
他与被抛尸的船员一起沉入海里,本以为自己要迎来绝路,却在脱力的时候找到了一个小岛。
那个岛上并没有人,是一个无人岛。他是岛上的唯一一个人,荒岛求生活了一年多,终于遇到一个路过的渔船,载着他离开荒岛,到了另外一个他不认识的岛屿上。
他就这样与乌湾港彻底失联。
“我也不是不想找你们,”投影上的男人比离家时憔悴许多,哽咽着说:“当初是我一定要出海,结果成了现在这样子……我、我怎么敢去找你们呢?”
这件事很快惊动了整个小渔村。
就二十多户人家的小村落出了这么大的事儿,不出半个小时,所有人都知道洪顺家的大儿子被找着了。
真心为洪家感到高兴的、看热闹的、啧啧称奇的,围在村中的大树下聊天的时候,有人无意中提起:“那洪顺上辈子是积了德了,儿子在那么凶险的情况下活了下来,最后还能找得着——哎,说起来,他儿子是怎么找回来的?”
“该不会是在外头刚好碰着同乡人了吧?咱们小渔村就这么点儿人,失散了还能重新碰着,这真是老祖宗在庇佑。”
他们正聊得起劲,忽然有个稚嫩的童声不太高兴地插嘴:“才不是老祖宗,是叶子休息站。”
小孩子叉着腰大声说话,几个大人都觉得有趣,被他打断了也不生气。有人弯下腰来逗他:“小海,你说什么休息站啊?”
“叶子休息站,”小海再次重复,“是叶子休息站帮洪顺叔找到了小浩哥哥。”
村长家有光脑,小海又是个聪明好学的小孩,从小就跟着网上的一些基础课程学习。他说话清楚,吐字很是清晰,这么一本正经地说出这么一句话,大人们都愣了一下。
不过那个叶子休息站又是什么东西?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,都从彼此的脸上看出了迷茫。
正以为又是孩子的童言稚语,这帮围在树下的人们就看见贝叔家的门终于开了。
洪顺头一个从里头出来,眼睛还是红的,嘴巴却忍不住咧着笑,都快咧到耳朵边上了。
他的妻子也在后边抹眼泪,抱着自己的小儿子,肩膀一抽一抽的,看样子还没缓过来。
小渔村中的居民们出不了海,个个都闲得快要发霉了,个个都特想听一听这新鲜的故事。但洪顺却步伐匆匆,嘴中还不住说着:“大伙儿让让,都先让让,之后小浩回来了肯定请大家吃喜宴!”
有人好奇地问:“洪顺,你这是急着去哪啊?”
“你大儿子不会已经回来了吧?”
“不,不是,人家帮我寄信找到了我儿子,我这不得赶紧回家提几条鱼过去感谢感谢人家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