慌乱中, 她被绊倒在地。
许久没有清洗过的地毯在人们的走动中不免在某些地方起了些褶皱,而在奔跑的时候,这位女仆又不可能去分心注意这些细节。所以在落脚的时候,在不幸的召唤下,她恰巧踩在了某个皱褶前方几公分的距离处。
然后在下一次抬脚的时候,她被绊倒了。
代表着自由和生存的拐角就在不远的地方,可她已经没有了机会和时间。
一只脚上已经逐渐被寒冷所缠上,知觉渐渐远离,就好像那只脚的存在正在被某种力量从她身体里夺走一样。
可就算如此,她也没有放弃对于生的渴望。
只要能够拐过这个拐角,只要能够离开这条通道!
膝盖以下的地方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,她艰难地伸出手,在下半身刺骨的寒冷中向前爬着。厚重的地毯此时成了她最大的妨碍,在那上面她无法借力,她抓起一把又一把脱落的绒毛,濒死时爆发的潜力却只能将那毛毯扯离本应粘合的墙角,而她的位置却丝毫没有变化。
她能听见自己那只失去的脚化为灰烬的崩裂之声,她能感受到那寒冷正顺着她的腿一点点向上爬,正在逐渐吞噬着她的所有身躯,她甚至感觉自己的灵魂已经逐渐脱离了身体,冷眼看着那个可怜的家伙正趴在地板上,而她的下半身已经化为一道白印。
然后,她又突然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之中。
一个人,握住了她的手。
女仆抬起头来,发觉自己脸上已经满是泪痕,冷汗从额头划过脸颊被地毯完全包容,视野也恍惚了好一会,才终于聚焦到了自己面前的那个存在。
那是个孩子,有着苍白的面孔和白纸一样的嘴唇,纤细的双手像是仿佛只有一层薄薄的皮包着脆弱的骨头,下一秒就要被折断。
但女仆知道这双手究竟有着多大的力量,而这个人又有着怎样的恐怖。
她打了个哆嗦,不愿去直视那个孩子的眼睛,甚至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做。四肢渐渐僵硬起来,甚至于她自己都能听到自己内心深处,某些还留存的希望被一点点冻结成冰的声音。
然后那个孩子突然开了口:“站起来。”
明明在一秒之前还觉得自己的下半身已经完全化为了灰烬,但在听到这孩子声音的下一秒,她依旧是立刻站直了自己的身体。
——她的脚并没有消失,她还是一个完整的存在。
她惊喜于自己存活的事实,内心的兴奋快要将她淹至没顶,然后她又听见了一句吩咐。
“去做你该做的事情。”
她回想着自己的职务,她是负责准备食物的采购员,她要去为主人提供食材——她突然平静了下来,在脸上泪痕未消的时候咧出一抹笑容,拎起裙摆向这孩子行了一礼,然后踩着轻快的脚步走出了拐角。
那孩子一直看着女仆走过墙角,他踮起脚打开了旁边的一扇窗户,然后转头继续沿着走廊向前走,停在了那扇门前。
他伸出手,敲响了门:“父亲,我进来了。”
门里面并没有回应,但他也没想过能从里面得到回应。他推开了门,因为里面缭绕的烟雾而有些皱眉,但他依旧是走了进去,顺手在门口附近的地方,打开了灯。
灯是已经有好几十年历史的魔法灯了,当初他们家还是这个镇子上第一批安装魔法灯的家庭,现在却已经成了唯一一个还使用旧式灯种的宅邸。
刺眼的灯光闪烁了两下,终于照亮了整个房间,地上的酒瓶也完全暴露出了他们原有的模样,从几百年的葡萄酒到路边摊上随处可见的劣质啤酒,他们不分你我地倒在了地上。
而在这些酒瓶包围圈的正中,在那个书柜旁边的桌子上,一个已经有些驼背的人像是在被灯光逐渐闹醒,哼哼着支起了身体。
“泰罗?”
“是我,父亲。”被唤作泰罗的孩子想着呼唤他的父亲走去,用他细小的胳膊艰难地抱在了自己父亲的腰上,“父亲,您感觉还可以吗?”
但那人却似乎并没有听到泰罗的问话,他也依旧没有睁开眼睛,只是顺着自己腰上的触感将手从桌子上拿了下来,弯下腰,给了自己的孩子一个回抱:“我的孩子……我的泰罗……”
“是我,父亲。”泰罗重复着这句话,安抚这位老人,“我哪里都不会去,我就在这里。”
老人的喉咙里溢出一声叹息,一声满足的咕隆,然后他将自己的下巴靠在这个孩子的头顶,双手也抱得越来越紧。
这是他的孩子。
他的孩子还在这里。
在两人的拥抱中,房间里的烟雾越来越大,渐渐将所有空气染成了乳白色,却奇异地没有透过那扇门,只停留在了这个房间里面。
仿佛将这个房间,变成了一场梦境一般。
门外的走廊上再也没有人经过,只有一堆在微风中消散的最后一点黑色的碎屑,见证了这里或许曾经发生过的事情。
除此之外,这里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,住着一家破落贵族的庭院。
卡琳娜等人再次来到了那件咖啡馆,只是这次他们没有坐上同样的靠窗的座位,而是在大厅的正中选了个位置坐下,叫了些许茶点。
现在是下午三点,正值下午茶的时间,店里几乎满座,就是这个四个人的位置,他们也已经等了有十几分钟的时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