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般浑浑噩噩,也不知道过了多久。然后他想出去走走。
伺候他的小厮喜极而泣,将他推出了昏沉沉的院落,然后一路上看见了不少的风光。
他突然想要吃一条鱼。
其实回家之后,他一直很少吃鱼。因为在崖底吃得太多了。但今日,他很想吃一条鱼。
小厮们为了让他高兴,亲自去池塘里面抓。他坐在一侧,有几个村民走过,说起了京都的趣事。
其中就有折松年入狱要斩首的消息。
宴鹤临只觉得天旋地转。
他要回京都去看看她。
祖母不只允许,却也拗不过他。
他说,“我还能活多少年呢?我终究只能活这几年了。这几年里,我总要去做一两件事情的。”
他笑起来,眸子里闪出泪光,“祖母,我想去看看她。”
她如今又处在难处了。我想去看看她,看看她就好了。
祖母便带着他回了京都。
京都纷纷扰扰,她家的事情已经水落石出了。他站在她家的石狮子之前,看见她生机勃勃的脸。
他就放心了。
很久很久的遗憾,突然就释然了。
她真的是很努力的在活着,在让自己高兴。
真好啊。
随之而来的却又是一股席卷全身血液的失落感。
她好好活着,他却要死了。
他又回到了蓟州的小院子里。
一切都很平静,他平静的接受了一切。
这是一个夏日。他喜欢上了晒太阳。太阳很暖,他却总觉得自己身上有股死人味怎么晒也晒不去。
他开了个玩笑,“我听闻老人有老人味,那是年岁到了。可我还活着,身上怎么会有死人味呢?难道我要死了?”
院子里就惊慌失措的跪了一地。
宴鹤临突然觉得有些意兴阑珊。他闭上眼睛,心想,他的余生,便在太阳光底下腐朽生根了。
在一个烈日之时,他感觉到自己的眼前有些晃。
他好像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。
他还是个将军,手里被人塞了一条手绢。
一直藏在心里的声音对他说,“将军——将军——”
他定睛一看,她年岁小小,正将手绢抛给他。
“将军——将军——”
她穿着一身的锦衣华服蹲在他的摇椅前,是妇人打扮。
他笑了笑。
“姑娘,你来看我了啊。”
折夕岚点点头,轻柔道:“是,将军,我来看你了。”
宴鹤临就心满意足的笑了。
“是,我是将军。这么多年,只有你还叫我将军。”
他是个将军,手握长刀,身骑烈马。
这么多年,过去的都过去了,他也不再埋怨上天。
他只是有些不甘。
他说,“我刚做了一个梦——我梦见了你给我抛手绢的时候。”
那时候,什么都才开始。
那时候,还什么都来得及。
他缓慢的闭上眼睛,“我要继续去做梦了。”
第108章 折松年(1)
折松年家算不得穷——这是当然,不然怎么会有银子读书?但着实也算不得富有,除了交束修,是常年吃不到一点肉。
而他读书,也不是他爹又多么大的见解,比如想要他开太平,比如让他为民请命。
他爹纯粹是看他瘦得跟鸡崽崽似的,想要给他一条活路。
他常哀愁道:“马贼来了,你怎么跑得赢。瘟疫来了,你第一个死,干旱来了,你最先瘦成人干。”
云州崇武不崇文,他的身子如此单薄不成器,只能送去读书了。
“不然送你去做什么?打铁?你连锤子都拎不起来。”
幸而他爹曾经对教书的先生有过一饭之恩——几年前干旱的时候,先生乞讨来他家,他爹给了一口珍藏的树皮。
听闻先生本就是饿,其他地方没事的。后来吃了他爹的那一口树皮,嗓子直接坏了。
但他得还是要先生认这个恩情。
“说是我的树皮割了嗓子,但嗓子不割,他就不能活。”
先生也认这个理,就哑着嗓子教书,还收了折松年做弟子。
然后就很欣喜,这就是个宝啊!
怎么会有这般读书聪慧的人呢,先生又是羡慕又是嫉妒,然后得意的道:“许是多年之后,我也能教汇出一个状元郎。”
先生姓徐,据他自己说,他是逃难至此。但更多的就不说了。比如有没有媳妇——这个是折松年阿爹最关心的。
他还想给徐先生说个媳妇套牢他。要是能再生个孩子,那就更好了。媳妇孩子热炕头,就不信他还能跑。
但徐先生扇子摇了摇,“不用,不必,不能。”
三个不字,将折爹说退了回去,然后跟折松年道:“既然媳妇不能套牢了他,只能是你用师徒之情去稳住他了——不然他教一半跑了,又不是本地人,我去哪里再找一个这般便宜不收束修的先生来给你?”
折松年就笑了起来。
“这可是你说的。”
于是就开始过去给徐先生做饭。徐先生是不会自己做饭的。他总是去街上吃,但他又没有多少银子,只能赊账。
镇子上面的读数人少,徐先生认识字,还会算账,于是每回赊了银子,就给人家写家书,给人家算账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