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公主殿下在和亲的路上跳了马车,坠下山崖死了。”
简是之眼皮陡地一跳,当下便要冲过去让那人说个明白,却还不待他走出一步,便换来了身后一狱兵的拳打脚踢,等他奄奄一息伏在地上动弹不得时,狱兵又将他扔回了牢房里。
而后,他又有几次听见关于外界的消息。
“大梁起兵攻打过来了,也不知这场仗打不打得赢。”
“大梁撤兵了,听说前线战况惨烈得简直没眼看。”
“你听说了吗?大梁的国君前些日子突然死了,现今后继无人,我看呐,咱们大王是时候攻入上京了。”
……
简是之已经再无心思计算时日了,甚至不再去分辨那些人言语的真假,他只依稀算了算,距他被关入死牢起,已大约有四年的时间了。
四年了,若大梁还没有出兵,那他当年费尽心思换来的西境军事图早已成了一张废纸,他这一生,也注定会烂死在死牢这方泥地里了。
不得不承认,人心一旦死了,便是真的死了。
后来简是之每夜睡前不会再像从前那般为大梁祈祷了,浮起的念头都是,若能就此长眠便是极好。
有时他会看见先皇与先皇后站在他面前,他们同他说笑,就像小时候那样,而画面一转,却又是简明之的脸,蒙了一层血色,眼瞧着先皇咽下最后一口气。
这些都太真实,他已分不清是幻想、是梦境,还是现实了。
又过了不知多久,他困在梦魇里苦苦挣扎时,牢房的门突然开了。
“喂、喂,中原人,醒醒……”
梦里他在黄昏下的秦淮河边,他身旁是一脸粲然笑意的江稚鱼,他伸过手去抓她,却只握住了一阵风,接着他便坠入了河底,不停地下坠、下坠……
他好像要死了。
却突然有一只手拉住了他,将他从河里救了上来。
简是之睁开眼,牢房外透进并不明亮的一点点光线,却是这四年里,他第一次见到光,顿时双眼一阵灼痛。
他适应了许久,终于看清了来人的面孔——拓拔昭月。
他一时惊得说不出话,又或许是因为四年里他从未说过一个字,已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发声了。
拓拔昭月很是急迫,紧紧拉住了他混满淤泥与血污的手,道:“来不及了,快和我走。”
简是之已经如一把枯骨般消瘦,甚至连走路都没了什么力气,任由拓拔昭月拉着他,一路走出死牢。
时隔四年阳光再一次照在他身上时,他早已死灰一般的心竟又燃起了一点。
他咽了咽干涸带血的喉咙,张了张嘴,磕磕巴巴地小声说道:“你……你怎么……”
他想问的是,你怎么还活着?
拓拔昭月却好似真的有万分紧急的事情,拉着他小跑起来,边道:“当年你进入死牢后不久大梁便攻了过来,这些年西境与大梁鏖战,过不多久西境便要战败,到时父王定然不留你。”
她握着简是之的手更紧了紧,脚步也更快。
“我带你走,离开西境,回大梁去。”
简是之一路都是怔愣的,直到跑出王宫,迎着西下的日头,他的心因猛烈的奔跑而突突跳动时,他才初初反应过来,这一切不是梦,也不是幻想,是真真发生的。
拓拔昭月牵来早便备好的马,将缰绳递到他面前:“快些走吧,你该回家了。”
简是之接过缰绳,心中说不出的感觉,一时之间他有好些话想对她说,有好些情绪激荡翻涌,到了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。
他知道他欠拓拔昭月的,今生今世都还不起。
拓拔昭月望了望太阳,快要落了,便催促道:“快些走吧。”
简是之踩着脚蹬翻身上马,转身的一刻却被拓拔昭月出言叫住。
她背着光,他瞧不清她的表情,听声音却知道她应是哭了。
“喂,中原人……”她轻轻笑了一下:“我甚至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。”
简是之回望向她,刚想要开口,却听她又道:“算了算了,你别说……”
“等到大梁战胜,押送西境王室入京后,我们还有机会见面,到那时你再告诉我。”
“还有,到那时可千万别装作不认得我,要记得保我一命。”
拓拔昭月勾起小指:“喏,拉钩。”
简是之也伸出小指扣住她的:“拉钩。”
第76章 、少年已逝
这一个月里, 发生了太多的变故。
大梁与西境的这场仗终究打赢了。
但简昀之率兵亲征,却再没能回来。
侵入西境王宫后, 西境王誓死不降, 简昀之与之交战,双双殒命。
大梁朝的天子,又一次长眠在了大漠风沙里。
简是之并未立即回京, 而是随同大梁的军队一同打了过去,他也是存了私心,想寻到拓拔昭月, 带她回大梁去。
但他再也没能见到她。
听人说, 那日她擅自放走他的消息泄露了出去, 刚回到王宫,便被人视作叛徒, 被暗处飞来的流矢一箭穿心, 当场绝了气。
景元二十二年, 在简是之离开大梁十一年后,终于回了家。
这场战争是杀戮,却更是盛世。
大梁已失去了最大的威胁, 当年无奈割出的土地悉数收了回来,天下百姓也再不用受战争的侵扰。